《甄嬛传》已播出13年，而人类对它的开发或许还不足10%。
这不，近期又冒出一大批很癫的“二创”作品：
上一秒，华妃说臣妾告退；下一秒，娘娘骑摩托遁走。
图自“凌七”
上一秒，甄嬛神色哀戚地宣布：皇上驾崩；下一秒，甄嬛狂笑，手持萨克斯，亢奋不已。
图自“小哈梦想家”
这些视频，一眼即知，是AI在魔改。
但，若算法认定你对这类视频感兴趣后，你接着还会刷到：刘备点烟、诸葛亮喝红酒、紫薇吃烤肠、唐僧恋爱、诸葛丞相戴墨镜、林黛玉倒拔垂杨柳……
时代变了：
80后看剧，只能等待电视台的投喂；90后看剧，可以在汪洋剧海里择选；00后则进化成：我想看什么，就自己动手做。
AI魔改国剧的这股风潮，来势汹汹，却因何而起，又将走向何方？
壹
一代“言情教母”琼瑶，已翩然仙逝。上世纪末，由她编剧的《还珠格格》，一经播出，便风靡大江南北。全国观众对小燕子、紫薇、尔康、五阿哥等角色，至今还带有琼瑶式滤镜。
而今，这层滤镜在短视频平台，开始抽象起来了。《还珠格格》有诸多名场面：
容嬷嬷针刺紫薇，一个咬牙切齿，心狠手辣；一个梨花带雨，哭天喊地。
当AI介入就变成：容嬷嬷在投喂紫薇烤肠、果汁或者卤肉。
皇后看不惯紫薇、小燕子之流，总是使绊子。
直到AI让“大局逆转”，于是紫薇端起榴莲喂皇后，对方啃的还是榴莲壳。
图自“沐希动画”
尔康系列表情包，早流传甚广，而AI也没放过他，只见他上一秒还是严肃或痴情状，下一秒就端起酒杯或拿起手机。
《还珠格格》尚且如此，四大名著改编的经典剧集，更是AI魔改的常客。
《西游记》中，被缚的唐僧苦苦等待悟空救他，岂料随后就捧起一个汉堡，还是带肉的。
面对女儿国国王，圣僧忍不住回眸，与之眉目传情。
图自“跑调天王”
《水浒传》也是如此：金莲毒杀武大，武松持刀杀嫂，这恐怕是水浒故事中最经典一幕。
网友们自然不会放过——当武松的朴刀架在潘金莲脖颈上，准备割头以慰兄长冤魂时，一块烧饼诡异又好笑地冒出来，然后两人就吃起了饼。
论离谱程度，《红楼梦》亦不遑多让。林黛玉和贾宝玉一言不合，突然打了起来：你出龙爪手，而我是咏春拳。双方大战，绝不容情，仿佛要拆了整个大观园。
图自“AI银藏”
《三国演义》的AI梗更多，老版三国和新版三国，都是AI的攻略对象。唐国强饰演的诸葛亮与王朗对骂，是B站永恒的经典场面。现在，丞相不骂了，他举枪，喝红酒，戴黑框眼镜，打电话，甚至跟对方比心。
新版三国的诸葛亮，也有喝红酒选段；“接着奏乐接着舞”的刘皇叔，则开心地抽起了雪茄。
当然，AI魔改风潮的“重灾区”还是《甄嬛传》。
比如“滴血认亲”名场面，祺贵人要告发熹贵妃私通，结果甄嬛人狠话不多，直接举起冲锋枪，祺贵人马上服软，说：臣妾不告了。
“拽妃”高喊一句：祺贵人，solo起来。祺贵人便手持话筒，唱道：“灰色的天……”
皇后和甄嬛这对死对头，也会像AI“宝黛大战”一样，化后宫为演武场。
甄嬛吃汉堡，皇后吃榴莲，已经是小场面了；最离谱的当属甄嬛版“修仙大片”——皇后下地府，阎王胆战心惊，任由其招回华妃鬼魂，重返人间，合力对抗甄嬛。
图自“是甄的搞笑”
而这还只是冰山一角。AI的潜力有多大，《甄嬛传》的开发程度就有多深。
除了国剧，一些流传甚广的电影片段、表情包图片等，都难逃AI的魔爪。
这些专注在“饮食男女”领域的抽象作品，操作起来不难，像快手的可灵、抖音的即梦、腾讯的混元等，都能够催生出鸡腿、酒杯之类，再利用配音克隆、对口型处理等后期制作，基本就能篡改剧情。只是多数精度不够，远不足以“以假乱真”。
贰
在各类AI魔改视频的评论区，总有人高呼：“小作坊下料，就是猛。”
小作坊而非大公司，下猛料而不求逻辑，AI魔改视频是一场由网友发起、被网友接受、让网友喜欢的“同人”（多指用特定人物进行再创作，自由度高，往往是非商业性质的）创作风潮。
它是调侃，是玩笑，是解构，也许还是某种程度的对原作的颠覆，和创作者潜藏的自我表达。
图自“咪可菌”
可是这些魔改作品“含假量”实在超标，那一个个夸张到变态、模糊到变形的人物，甚至会带给人一种“恐怖谷”的生理不适感。
那为什么创作者、观看者、点赞者还是乐此不疲呢？
大概是因为四个“不”的心理，使众人加入这场狂欢。
首先是“不爽”。
微短剧甚嚣尘上，颇有盖过传统电视剧的势头。究其原因，不过是求一“爽”字。爽，意味着流量、收视和愉悦；不爽，则是要骂人的。
譬如正在热播的《再见爱人4》中的麦琳、李行亮夫妇，因其种种费解、无语、令人心塞的言行，使得亿万观众随时都在跳脚、发懵、疑惑，甚至破口大骂。
实在“不爽”，又无处干涉或发泄，便有网友利用AI，让他们动手——打一架好了。
图自“AI赛先生”
再者是“不甘”。
女儿国国王和唐僧之间，是否有情？原著没有，剧版则多少拍出了唐僧的不舍与两难。这种遗憾，令CP党实在不甘。那不妨用AI来弥补遗憾，制造另一个平行时空里的西游故事。就连孙悟空和白骨夫人，都有人用AI将其捏合成一对。
以往乱点鸳鸯谱，只能靠剪辑，形成对切镜头，好像两人同在一个空间；现在，手握AI工具，我即是月老，红线大把，随意乱牵。
比如将《武林外传》白展堂和郭芙蓉，凑成一对，以遂CP党心愿。
又比如《水浒传》中，潘金莲爱武松而不得，便有人将灵堂杀嫂的片段，改造成两人定情。
对于AI魔改大户《甄嬛传》来说，网友们的表达，更接近“不忿”，即为女性打抱不平，为那些身不由己的命苦人，创造一次抗争的机会。
华妃赏赐夏常在“一丈红”的名场面，被网友魔改成夏常在的反抗。她不再是那个被迫伏死的低人一等的常在，而是能持枪迫使华妃退步的“悍匪”。
图自“忆雨潇湘”
最可怜又最可恨的角色，当属安陵容。
初入京城，她唯唯诺诺连一个嬷嬷都能对她吆五喝六，而AI看不惯，让安陵容推倒嬷嬷，表示我的命运我做主，“你说了不算。”
安陵容侍寝又被退回，是她一生的耻辱。AI为她出头，则让这个不愿做备胎的女人，掏枪逼得高高在上的皇帝落荒而逃。
图自“忆雨潇湘”
在剧集开头，有一出选秀名场面，皇上说门外诸女子皆是俗物。AI对此的回答是：你才是俗物，你全家都是俗物。这些女性先后用现代武器，炮轰皇上。
图自“忆雨潇湘”
在B站，有博主用AI制作了一部大型的《假嬛传》：荡秋千的、跪地请安的、摇尾乞怜的、被嫌弃的，是皇上，而非甄嬛等嫔妃。这真是一曲为封建帝制下可怜女性抱打不平的交响曲。
图自“就叫我邱刀鱼吧”
除了发泄情绪、满足CP粉心愿，以及为女性、为下位者拔剑相助之外，其实最普遍的魔改心理是“不三不四”，就是拒绝一本正经，反对严肃端正，娱乐至上，不死不休。
后宫凭什么不能变成联欢会、歌舞会、甚至是“疯狂星期四”的鸡腿汉堡盛会？阵前可以杀敌，难道就不能比心？“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痴男怨女们，何必爱得死去活来，饮一杯碳酸饮料泯去恩与仇不好吗？
说到底，所谓不爽、不甘、不忿及不三不四，都是情绪价值的外化表现。在AI还未征服世界之前，先让AI满足我们的情绪价值。
魔改，就是为了快乐。
叁
娱乐至上，不能说不好；但这种魔改方式，并不能尽显AI的妙用。它的天地与我们的表达，应该更广阔一些。
网上有一部用AI技术制作的《林徽因先生的一生》影片，作者搜罗了林徽因从幼儿到晚年，从父母家人到婚恋对象，从求学到工作等各种历史照片，再用AI为其上色、活动起来。冰冷的黑白照片，变成活灵活现的真人，仿佛手机穿越历史，摄下了林徽因一生的影像。
图自“神奇的潘”
美国大选后，作为大功臣的马斯克，或将成立一个新的政府部门：效率部。
很快，有人将2011年的武侠片《龙门飞甲》片段，通过AI技术将陈坤饰演的西厂督主的脸，换给了马斯克。所谓“联邦减不了的预算，效率部来减，联邦不敢裁的人，我来裁！”
将效率部比作影片中的西厂，形象生动，引得外国网友高呼要向中国网友致敬。
12月6日，中国首个AIGC导演共创计划将正式上线。
从预告可以看出，李少红、贾樟柯、董润年、张吃鱼等导演已经在有意识地让AI深度参与电影级别的内容创作。虽然人物还是免不了有一种强烈的动漫感，但这已经是一种有益且有效的积极尝试了。
贾樟柯AI短片剧照
与其等到AI崛起到彻底掀翻影视行业，何不尽早探索，寻求一条二者和平共处、相辅相成的道路。
让历史自己开口，诠释复杂概念，纳入正规用途，都是AI可以做到的。
此外，也有很多考古专家、文物爱好者，将AI技术应用到文物修复等领域。比如三星堆的两个坑，曾分别出土“顶尊跪坐铜人像”和“大型立人青铜神兽”，后经AI修复，将两件文物拼接在一起，就构成一个“铜兽驮跪坐人顶尊铜像”，这一技术成果恍惚间好像带我们回到了古蜀。
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与腾讯方面的技术团队合作成果
还有很多人热衷于将东西方的千古名画“动”起来，最典型的莫过于《蒙娜丽莎》。
古有杜尚为蒙娜丽莎添两撇小胡子；今有网友干脆让蒙娜丽莎手舞足蹈，甚至高歌一曲。
图自“可灵”平台
AI，完全能够在人力所不能及的地方，进行延展、想象、还原、构建、叙事。它是良师益友，是精神补充，是哆啦A梦的四次元空间袋，是可以捧抱怀中的一桶奶油爆米花。但是，我们不得不警惕：越是无所不能的东西，越容易失控或被利用。
就以AI魔改国剧来说，这种抽象的恶搞，可以理解成无伤大雅的玩笑，也可以理解成对原始作品的亵渎。魔改是否适用于版权保护法，显然是个值得深思和讨论的问题；特别是一些网友因为“不爽”，便随意使用他人肖像，带有网暴性质地进行AI处理，不道德是肯定的，侵犯与否更需界定。
图自“忆雨潇湘”
而像韩国前段时间爆出来的利用AI换脸伪造女性色情图像，则是确凿无疑的犯罪，不存在任何辩论余地。这个案件也警醒我们，如何从技术、道德、法律等层面，预防AI式的犯罪活动。
倘若AI以假乱真的那一天真的来了，倘若魔改的精度高到可以取代原作，《甄嬛传》还能创造出怎样的“同人”视频，世界又会抽象成什么样子？
不敢想，也想不到。让我们保持警惕，适度娱乐的同时，静观其变吧。
文/李瑞峰 编辑 苏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