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再见爱人》到《甄嬛传》,怎么都逃不过被鬼畜

无规律地重复的音节与画面、毫无前后文关系的搞笑文本,以及涌来的弹幕大军,构成了在旁人看来觉得格外“魔幻”的鬼畜区。

如今,人们可以在网络上任何一个角落找到各式各样的二创视频乃至N创视频。无论是成龙的恶搞语录发言还是TVB剧集里刘醒对梁非凡大骂特骂的经典桥段,抑或是最近热播综艺《再见爱人》第四季里杨子的霸总语录,只要是能用来调侃和搞笑的,都会被视频创作者收入鬼畜视频的素材库。

像《甄嬛传》这样的经典剧集,更是被互联网大众盘到包浆,被二创的内容不仅有“安陵容和华妃的重生逆袭之路”的魔改,还有《甄嬛传》和哈利·波特、小猪佩奇等IP的联动。

从《再见爱人》到《甄嬛传》,怎么都逃不过被鬼畜

(图/《甄嬛传》)

如果法兰克福学派活到今天,很有可能会极力贬斥这种看似无意义、纯粹狂欢式的视频内容创作。

然而,不论学者如何看待和想象,千千万万个N创视频、恶搞视频已经在Z世代主导的互联网土壤中生根发芽,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文化部分。

“一个馒头”

引发的N创视频

N创视频的本质,是对现有作品进行包括仿作、改编等手段在内的再创作。声画二次拼贴组合、弹幕评论形成的开放性文本讨论空间、人物的杂糅等都是它的特点。在一个鬼畜视频里,你甚至可以看到孙悟空和林黛玉这两个处在不同文学空间里的人物的同人向内容。

这类视频在具有一定独创性的同时,必须依托事先的文本内容而存在。而在中国互联网环境中,这类N创视频最早或许可以追溯到互联网浪潮兴起的本世纪初。

2006年,网络视频《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开启了恶搞视频的时代。陈凯歌导演的电影《无极》,被网络视频创作者胡戈进行了二次剪辑。视频在网络上引起极大反响,下载量甚至超过电影《无极》本身。

从《再见爱人》到《甄嬛传》,怎么都逃不过被鬼畜

(图/《无极》)

这也引起了陈凯歌的愤怒,他声称“人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这似乎是互联网抽象文化和传统电影银幕上的精英文化的第一次碰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互联网网民,从构思到创作,用了不到10天时间,就把这部由著名导演执导、投资金额达3.5亿元的电影变成了互联网笑话,供人们反复观看。

虽然这次争端以视频创作者胡戈的道歉画下句点,然而中文互联网上恶搞、鬼畜视频的创作,已经因为这个馒头引发的“血案”,拉开了序幕。

彼时,人们正把因特网“放入口袋”。以博客为代表的个人门户网站早已出现。只要开通一个账号,就等于拥有了一个自我表达的麦克风。在自我的领域内,不会有编辑来评判你所创造的视频的好坏,也不会因含金量不够、观点不同而噤声。网民逐渐接受和习惯了个人表达的模式,意识到个体也可以成为信息和内容的生产者与传播者。于是,像这样的“梗”和调侃越来越多。

21世纪初的互联网迎接了草根时代的到来。“芙蓉姐姐”“天仙妹妹”“犀利哥”等素人一举翻身,成了网络的红人,草根登上了历史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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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电影《A面B面》)

普通人向艺术家叫板,后者任何被吐槽、被调侃的内容,都有可能成为鬼畜视频里的素材。

对于这种叫板行为,有人当真,有人笑纳。在如陈凯歌等部分原创者眼中,二创和恶搞视频莫过于一种冒犯,这种冒犯来自未受到业界认可的草根阶层,代表原创者自身长久习惯的权威体系不再如过去那般受到尊重。

另外一部分艺术创作者,则选择或主动或被动地去迎合这些调侃。

演员陈建斌在《甄嬛传》所扮演的雍正皇帝一角,被视频创作者二创出“嬛嬛,朕emo啦”“朕能不能睡中间”等网络梗。在一次电影路演现场,陈建斌被问到如何看待自己被网友玩梗、成为短视频平台上的“著名歌手”一事,他回答道:“在我完成了这个角色之后,观众自发地对这个角色进行了一番互动,这个是我的惊喜,希望大家能够从中得到你们在说的这种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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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甄嬛传》)

除了笑纳、调侃和鬼畜外,更有人直接下场加入了恶搞自己的队伍中。在小米发布会上,雷军对着屏幕上自己的鬼畜视频大笑。

恶搞视频以一种抽象、戏谑的方式,将高高在上的精英阶层拉下了神坛——没有什么是不可逾越的,哪怕地位尊贵如美国总统,也逃不过被人恶搞、用电音唱Havana的命运。

文化研究学派的约翰·费斯克在《理解大众文化》中提到:“大众文化迷具有生产力:他们的着迷行为激励他们去生产自己的文本。”表面无脑式的视频狂欢,实则暗含了对权威和传统的反抗和调侃。网民通过衍生创作,完成了对流行文化的解构。从文化工业的夹缝中,视频创作者通过一个个笑料和无厘头剪辑,获得一次低成本的愉悦。

抽象视频里,

集合了不同社会阶段的思潮

除了解构权威、创造符号之外,从一些N创视频中,人们也能窥见抽象之下的观察和观点,甚至是不同社会阶段的思潮集合。

2009年10月,网友@GO_Hank将金坷垃广告上传到弹幕网站。半个月后,Up主@荼荼丸 接连制作了三首金坷垃的鬼畜歌曲,奠定了金坷垃广告在B站鬼畜区的重要地位。

在各种关于金坷垃的二创视频中,“金坷垃”鬼畜内容高密度地反复出现。“金坷垃”三个字没有具体的意义,原本只是一款国产肥料的品牌名称,却在各式各样的“整活”视频中频繁出现。就像现代生活中无孔不入、铺天盖地的广告及背后的消费主义,金坷垃用一种受众最厌恶的洗脑方式,确立了自己的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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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破事精英》第二季)

实际上,金坷垃原视频中充满了对国际地缘政治和生产条件的简化,观众看到的是一个非洲人和一个日本人,一个喊着自己的农业不发达,一个嚷着他们的资源太匮乏,为了提高各自农业产量,夸张地抢夺这款国产化肥金坷垃。

而近些年,这类鬼畜视频也引发了人们的反思。有人开始从金坷垃广告语“非洲农业不发达,必须要有金坷垃”出发,从历史角度分析殖民对非洲农业的影响,以及提出“非洲农业是否真的不发达”的质疑。

和金坷垃在鬼畜区地位不相上下的,还有赵本山、范伟等人在春节联欢晚会上的相声和小品合集。来自不同小品的台词,养活了鬼畜区的不少创作者。范明、蔡明、宋丹丹等版本的春晚鬼畜视频也随之出现。在不断堆叠、激增的弹幕之下,人们观看着十几二十年前称不上高清的画面,怀念着过去的春晚时光。在鬼畜视频中,人们迎来了一场春节联欢晚会的“文艺复兴”。

《心病》呈现了物质水平提高后,现代人在精神健康方面的问题;《卖拐》对商家欺瞒消费者的行为进行了辛辣讽刺;《送水工》《钟点工》反映了外来务工人员的生存境遇。20年前的相声小品,至今仍有品读和琢磨的意义。今昔对比,如今的喜剧显得格外贫乏,或许这也是人们反复用过去的喜剧内容进行改编和创作的原因之一。

从《再见爱人》到《甄嬛传》,怎么都逃不过被鬼畜

北京 798 艺术区,观众在画廊参观画展,作品演绎了赵本山小品《卖拐》。(图/视觉中国)

而综艺选秀节目的涌现和走红,同样为N创视频提供了新的灵感来源。

2019年4月开始,互联网上关于艺人蔡徐坤的N创视频遍地开花。剧增的恶搞视频和蔡徐坤在2019年1月当选NBA新春贺岁形象大使的新闻息息相关。

“我是练习时长两年半的个人练习生蔡徐坤,喜欢唱跳、Rap、篮球”的自我介绍,伴随着蔡徐坤被剪辑得近乎鬼畜式的肢体动作,组合成了一种荒谬但让人“上头”的画面。看似嘲讽恶搞的表面下,是人们对NBA形象大使名号的含金量和实际水分的不解,也是对娱乐工业和资本控制下的流量的自发式嘲弄。

从表面上看,N创视频通过重复、剪辑后的内容玩弄着观众关于视觉和听觉的原始感官,作为亚文化的一部分存在于互联网的一隅。它们或建立在像《甄嬛传》《金枝欲孽》《家有儿女》《武林外传》等承载了集体记忆的经典剧集内容之上,或挪用了具有讽刺性和草根性的文化符号。

从《再见爱人》到《甄嬛传》,怎么都逃不过被鬼畜

2024 年 1 月 11 日,中国台湾。高雄市的高中生们在看手机。那些带有一丝“神经质”的无厘头视频,以一种“无用”的存在方式,横跳于现代人的电子屏幕。(图/视觉中国)

现如今,讲求“有用”的工具理性侵占了工作和生活。这些带有一丝“神经质”的无厘头视频,以一种“无用”的存在方式,横跳于现代人的电子屏幕,在生活的缝隙中,让严肃的人们发笑。毕竟,除了有用的信息外,开怀一笑或许更为难得,不是吗?

编辑 L

运营 鹿子芮

排版 琳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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