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三观不正”的节目,为什么能做19季?

一个“三观不正”的节目,为什么能做19季?

城市孩子不会因为七天的磨炼而减少优越感,但农村孩子却会因为七天的“南柯一梦”感到迷失。流量、名利最终都流向了最不缺少它们的一方,难怪有人说《变形计》是“富人的游戏,穷人的噩梦”。

作者|夏尔、编辑|孤鸽

多年前在真人秀《变形计》中成名的少年们,今年纷纷有了新消息——

扬言“活到老,整到老”的韩安冉,9月产下二胎后,最近又重拾“整容大业”,频上热搜;号称“最帅城市主人公”的李宏毅,在新剧《十万狂花入梦来》中的造型曝光,引来粉丝火速围观;来自青海农村的高占喜,与未婚妻订婚……

这档展现富人家孩子与穷人家孩子互换身份的节目早在2019年就已宣布停播,但至今人们仍在津津乐道它的“造星效应”——捧出了多位艺人、网红,其中最有名的是主演《少年歌行》的李宏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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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宏毅在《少年歌行》中

与“造星效应”相伴的,是节目背后的种种争议:有人认为,它首次将巨大的贫富差距和教育不公展现在公众面前;也有人质疑,节目通过剧本与刻意剪辑,放大了城市孩子的骄纵无礼与乡下孩子的“慕富”心态。

13年里,《变形计》一共播出19季,号称“中国最长寿真人秀”。它不仅在节目中制造着话题,还在节目外触及着现实:富人的孩子是主角也是赢家,穷人的孩子沦为陪衬,销声匿迹。所谓的“变形”,也就成了讽刺。

变换人生

真人秀《变形计》的节目灵感,来源于一档名为《Wife Swap》的“换妻”节目。这档节目让来自不同阶层的两个家庭的女主人到对方家里做主妇,以此引发戏剧冲突,制造看点。

看过这档节目后,湖南卫视的策划人李泓荔灵光乍现,决定将这种“交换”模式用在青少年身上,让富人家的孩子和穷人家的孩子开启为期七天的交换之旅,体验彼此的生活。

于是,2006年,真人秀《变形计》应运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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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季《变形计》播出

节目在播出后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创造了湖南卫视继《超级女声》后的又一次收视奇迹,CSM实时收视率第一。第一期节目《网变》紧跟“网瘾”热点,将“网瘾少年”与西北的农村娃做交换,播出后受到表扬,湖南广电为其颁发了2006年度一号宣传嘉奖令。

《网变》在介绍城市主人公魏程和农村主人公高占喜时是这么说的:他,长沙少年,不珍惜生活富足,对上学失去了兴趣,昼伏夜出在网吧里发呆;他,青海村娃,埋怨家庭贫苦,希望通过读书征服城市,却面临失学危机……反差呼之欲出,直接吊起了观众的胃口。

这期节目也是为数不多的农村孩子更引人注目的一期。高占喜家中的贫穷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但他坚信“读书能改变命运”。交换到城市后,高占喜一度迷失自我。但就在观众以为高占喜“飘了”时,面对父亲摔伤的噩耗,他毅然告别了城市的繁华。

另一边,交换到农村的魏程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本对家人漠不关心的他,被高家人深深打动,不仅变得懂事乖巧,还在告别时向农村“父母”下跪,“阿爸阿妈,要保重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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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变》农村主人公高占喜

目睹两个孩子经历的考验与转变后,很多观众都激动落泪。

从这以后,由环境造成的人物关系、人物转变就成了《变形计》中的核心冲突。城市主人公的“富”与“坏”和农村主人公的“穷”与“好”形成了鲜明的对立。创作者还借主持人王姬之口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与别人互换,究竟会对自己的生活产生怎样的影响?

必须承认,作为一档成功的节目,《变形计》稳稳拿捏住了观众的心理:不缺话题,自带冲突,能挖掘人性光辉,能触发观众反思,对穷人、富人生活的关照,还能满足人们的窥私欲。

彼时网络初兴,家庭教育正面临着严峻的考验。节目中反映出的子女教育问题,令不少家长感同身受。和电影《抓娃娃》里的马成钢类似,很多家长都把《变形计》里的苦难教育视作教孩子“懂事”的有效捷径。

甚至于,很多网友小时候和家长一起看这档节目时,家长都会在一旁打趣:真该把你送到《变形计》里去吃吃苦,改改你的臭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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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变形”的城市孩子王晨正

节目制片人谢涤葵抓住这一“卖点”,在文章《变形计——一份来自远山深处的力量》里大书特书:“各种追名逐利的思潮让社会需要重建道德良知,独生子女娇生惯养、五谷不分、好逸恶劳、精神萎靡让家长们头痛不已,《变形计》是我们在偏远山区挖到的一剂良药,专门治疗让很多家长失去信心的城市独生子女病。”

但事实真就如此?直到很多年后,人们才猛然惊醒,那些承受巨大心理落差的农村孩子,是否早已沦为无人问津的“药渣”?这未尝不是在消费贫穷、消费苦难?

生活的参差

2007年播出的《变形计》第三季里,曾出现过一个叫董建设的农村孩子,在结束“变形”回到农村后,开始埋怨自己的父母,怀念城里的“父母”。他一度离家出走,被人找到后非常愤怒,说了这样一句话:“原本我可以一直就那么过下去,可是你们却偏偏要让我知道,城市里是怎么样的生活。”

这句话与美国诗人艾米莉·狄金森笔下的诗句异曲同工: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无论节目收效如何,孩子们的生活都被打乱了,尤其是许多农村孩子在交换生活后对贫富有了明显的认知,导致心理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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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占喜在洗头时红了眼眶

比如《变形计》第五季交换到城市家庭里的农村孩子吴宗宏,城市爸爸随手给他的零花钱相当于他两年的学费,而且他还在城市家人的带领下花出了人生中的第一笔“巨款”——1299元。面对节目组“更喜欢哪个爸爸”的提问,他不假思索地说“现在这个”。

吴宗宏的这些言行,均被节目组打上了“忘本”的标签。他原本是个勤恳上进的男孩,结果回到乡下后被身边的小伙伴形容为去过深圳的“公子哥”,说他“飘得路都不会走了”,还传出了吴宗宏跟城市爸爸要钱被对方拉黑的传闻。

自2006年开播到2019年停播,《变形计》一共播出了13年,期间交换了数百个农村孩子,但其中完成人生逆袭的却屈指可数:考入湖南师范大学,成为国防生的高占喜;考入贵州师范大学,毕业回家乡任教的罗先旺;考入北京工业大学,定居城市的陈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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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形计》第八季王境泽“真香”名场面

大部分农村孩子都已销声匿迹,有的已离世,比如与易虎臣交换的小黑2018年因病离世,与王晨正交换的丫头2019年因病离世。

节目播出后,相较城市孩子来说,农村孩子接收到了更多的“恶意”,诸如“又穷又坏”“不够努力”“农村孩子还这么娇气”之类的负面评价比比皆是。淳朴敏感的农村孩子只要表现出一丝任性或放纵,就会被负面评论压倒,哪怕那只是孩子的天性。

第七季里,有个叫王红林的农村女孩,和年迈的奶奶、瘫痪的大伯相依为命。节目里,王红林受了伤,被节目组安排了一个城市孩子为她洗脚。节目播出后,王红林便被贴上了“娇气”的标签,被网友嘲讽为“没有公主命,染上了公主病”。

第九季里,与李宏毅交换的农村女孩梁小友人气很高,被网友称为“神仙妹妹”。后来她高中辍学,成为了一名网红。这本是个人选择,既不伤害任何人,又能缓解其家中负担。但网友得知此事后,却群起而攻之,说她“胸无大志”“只盯着眼前那点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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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形计》第九季里的梁小友

与之相对,观众对城市孩子的包容度显然更高,只要他们没动手打骂父母,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就会被看作本性不坏。

城市孩子也收获了更多的关注。相较于农村孩子较为平淡、相对统一的性格特点,城市孩子的“坏”比农村孩子的“好”更夺人眼球,偶尔出现的情绪爆发与“打脸”名场面,也为城市孩子赋予了更多的叙事潜能,使“变形”前后的反差更大。

对于城市孩子来说,《变形计》更像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造星活动:有越来越多的高颜值的城市孩子加入节目,博得关注,然后成为偶像或网红,走向更大的舞台。

比如第九季里的李宏毅,走红后以演员的身份出道,曾在电视剧《少年歌行》中饰演男主角萧瑟。第十季里的杨桐,节目播出次年便推出个人单曲,以BlackACE男团出道。第十一季里的“金陵十三妹”韩安冉,走红后她颇具商业头脑地经营个人形象,开网店、做大V、带货直播一气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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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形计》第十一季里的韩安冉

虽然节目里的嘉宾都是不满18岁的青少年,但他们尚未进入社会,生活的参差就已现出端倪:有人千金散尽只为玩乐,有人忙忙碌碌为三餐发愁。

城市孩子不会因为七天的磨炼而减少优越感,但农村孩子却会因为七天的“南柯一梦”感到迷失。流量、名利最终都流向了最不缺少它们的一方,难怪有人说《变形计》是“富人的游戏,穷人的噩梦”。

陷入死胡同

《变形计》共播出十九季,评分普遍偏低——在豆瓣6分以下徘徊。

每一季的短评区里,都充斥着大量的一星差评。打一星的原因很多,有观众觉得“农村孩子在为城市孩子的成长买单”,也有观众觉得节目有明显的“剧本痕迹”,还有观众觉得节目陷入了“套路化”“自我重复”的窠臼……

从第一季开始,《变形计》就形成了雷打不动的“交换模版”:被选中的城市孩子必定一身毛病,好吃懒做、沉迷游戏、挥金如土已成常态;被选中的农村孩子必定生活贫苦,积极上进,孝顺父母;城市孩子刚到农村会极力抗拒,会砸锅摔碗乱发脾气,有的还会对节目组大打出手;农村孩子刚到城市一定会被城市“父母”拉去购置新衣,改头换面捯饬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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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孩子在农村发脾气

无论城市孩子还是农村孩子,其“交换”的主要目的都是为了凸显人性光辉,营造“泪点”。而城市孩子被农村家庭的质朴所感动,体谅父母的艰辛、生活的不易,最终改邪归正的“大团圆”结局,更是每期节目的必备节目。

套路化的设计不仅让观众审美疲劳,也让参与者身心俱疲。为了达到节目效果,节目组会专门刺激城市小孩,让他们做出一些非理性的行为。

曾有多个参与交换的孩子,事后抱怨节目组干涉过多、节目造假。李宏毅曾在一次直播中透露,自己在节目中的表现多半是响应节目组的要求,“他们让我们在农村使劲闹,摔坏东西也不用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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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宏毅在节目中

另一位主人公施宁杰也曾爆料,说节目组为了让他配合,软硬兼施:一会儿利诱他乖乖按剧本来给他奖励香烟,一会儿恐吓他自己是特种兵退伍。有一次,他不想给农村爸爸洗头,结果节目组便围住他,说“不按剧本来,就永远别想回城市”。

经由这种强烈干涉,戏剧冲突有了,但孩子们的反应有几分真实,是很难估计的。正因如此,《变形计》播至后期被诟病最多的一点就是“假”。

2015年,一篇关于《变形计》农村孩子与城市孩子后续生活的深度报道引发了巨大的舆论,迫使节目于2016年停播休整。次年,《变形计2017》(又名《变形计》十三季)低调回归,摇身一变成了一档网综,播出平台从芒果卫视变成了芒果TV。

与此同时,《变形计》的节目风格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摒弃了原有的争议话题,转而集中于对人物的打造。整季节目以“青春”为名重新出发,分为青春的名义、青春的痛点、青春的印记、青春的绽放四个章节。

但这种“拔掉尖刺”的行为收效甚微,节目依然负面缠身、争议不断,收视也不见起色,加之国产真人秀花样频出、竞争激烈,《变形计》在内外交困中走向了停播,止步于2019年。

尽管已停播,但毕竟延续了那么多年,有大量的嘉宾和家庭参与其中,大众对《变形计》这档节目的情感是复杂的。它的是非对错,相信每个观众心中都有自己的评判。只是对于节目里的青少年们来说,它到底还是过于残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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