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爱战士慎看！”
“多一人看剧，少一人天真。”
九月上新的都市情感剧《半熟男女》喊出了别具特色的口号。
这部剧改编自豆瓣阅读作者柳翠虎的小说《这里没有善男信女》，讲述了一个围绕都市男女发生的反乌托邦爱情故事。在戏里，没有爱情童话，没有甜言蜜语，只有成人世界在诱惑、自私和权衡下仅有的一点真心，而在剧外，由角色故事延展的背德、冷暴力、PUA等种种情感议题也在社交媒体引发观众讨论。
近期，南都娱乐专访原著作者柳翠虎，从“亲妈”视角解读这个让人直呼辛辣与现实的不完美爱情故事。
谈及剧版选角，柳翠虎认为让田曦薇来演“普女”何知南是一个很“妙”的选择，因为“她眼里有何知南的狡黠”。对于饰演韩苏一角的周雨彤，柳翠虎也称赞道：“她就是天选韩苏。”
“这个故事的主题是人性而非爱情。”采访中，柳翠虎表示，她笔下的故事其实是祛魅式地剥去了爱情的华丽衣衫，“虽然故事里面的人都在说‘爱’，但爱情只不过是他们的工具或者手段，或者说是他们生活里最不重要、最可以用来衡量或者随时被抛弃的一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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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没有善男信女？
一个纯爱战士的愤怒
虽然《半熟男女》的宣传打着“向纯爱战士道歉”的旗号，但原著的诞生却是源于纯爱战士的愤怒。
原著作者柳翠虎。
从法学院毕业后，柳翠虎进入红圈律所，原以为要开启一段积极向上的职场故事，却不料被各种炸裂八卦震碎了三观。她形容当时的自己是一个单纯懵懂的纯爱战士，觉得人和人之间应该真心相对，但所见所闻却打破她了对社会的预期。
“偏偏你就看到了周围这些社会人士，他们都在努力走捷径，都在搞混乱的男女关系，但偏偏他们却过得如此风光，反而在脚踏实地的那些人被衬托得像个傻子，在这种情况下就会产生一种愤怒的情绪。”她决定写点什么来满足自己的表达欲，于是，混迹于豆瓣各大小组的柳翠虎在豆瓣阅读发表了她的第一篇小说《这里没有善男信女》。
如果刚刚开始阅读这部作品，可能会觉得它像各大公司茶水间流传的八卦合订本。柳翠虎结合了自己积攒的生活素材，用颇具风格的讥讽笔调，展现了都市言情中鲜少触及的阴暗面。
在小说中，主人公们各具代表性。长相平平、学历平平的普通女孩何知南，其实是背着异地男友追求爱情刺激的“海后”；英气美人孙涵涵希望通过婚姻实现阶级跃升，却与有妇之夫纠缠不清；学历好、长相好的韩苏，则是都市精英白领的完美诠释。这来自她进入社会后接触到的众生相。
“何知南她就是平凡却不甘于平凡，她最大的特点就是缺爱，她对男人的金钱、学历及外表的东西都不是那么地在意，她就是想要捕获她觉得不错的男性的爱意，来满足自己内心的虚荣心，来证明自己是不平凡的。孙涵涵代表的是一种想要清醒地走捷径的类型，有一点点捞女的心态，想通过婚姻赛道来让自己获得成功，本质上她就是一个活在大家目光里的人，世俗眼光中所赞许的一系列充满光环的东西，在她看来都是非常重要的。韩苏是一个偏正面的形象，也代表着一种刚刚进入社会，想靠自己的努力和自律一步一步向上攀登，相对来说是模板化的优秀都市独立女性”。瞿一芃、高鹏和周斌等男性角色，则是柳翠虎碰到的“反面案例”，或者说是让她对男人祛魅的一些形象的总结。
“我并不爱这些人物，相反我是厌恶这些人物的，然后我写这个故事的目的其实是想把他们的丑恶的一面摊开给观众看。”柳翠虎坦言自己在写作前期的感受，她从未设想过让读者喜欢故事中的某一个角色，因为在她看来这些人物并不是什么值得喜欢的正面形象。
但随着故事的发展，作为创作者的柳翠虎逐渐和笔下的人物共情，对角色的态度也从讽刺愤怒转为一种悲天悯人。“你越来越觉得他们其实是可怜人，他们迷失在自己的欲望当中去做了很多错误的事情，他们去追求他们自己以为想要的那个东西，但是得到了却并不快乐。但是世间的人其实大部分都是这样。”她说，故事在最后传达的其实是一种“世人皆苦”的感受，“好像我们都在很努力地生活，又有什么错呢？做错误的事情，做正确的事情，最后也都不过是在努力求生罢了”。
2
全员“坏人”怎么拍？
温和化改编搭配巧思
“这个故事塑造的女主角以及她所体现的价值观，就是告诉你人性是有阴暗面的。”在写完《这里没有善男信女》之后，柳翠虎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相信这本小说能被影视化。
连载期间，就有影视公司找上门来，但大多是在表达完喜爱之后，希望预约她的下一部作品，问她能不能创作一个主题“温和”一点的都市小说，还有制作方表示如果要翻拍成影视剧，只可能把韩苏作为一个“正面”的大女主来开发，不可能把何知南和其他的“负面”角色作为主角开发。
相比原著，《半熟男女》做了不少温和化处理，剧中不少角色相比于小说，都变得“善男信女”了一些。
“我觉得弱化了人性的丑陋和欲望，它其实是更阳光灿烂地去表现女性的成长。”柳翠虎用女主角何知南举例，“在小说里她可以说是一个渣女，她的各种心机和缺爱的表现，以及对欲望的追求是非常明显的，甚至她的坏也是非常赤裸地展示出来，但是剧里面的何知南其实更多是一个阳光明媚的笨蛋女孩。”
田曦薇饰演女主角何知南。
饰演何知南的田曦薇也因演一个颜值不匹配的“普女”引起了讨论。柳翠虎坦承她的第一反应也和很多观众一样觉得田曦薇太漂亮，但很快便感受到了这个选角的“妙”。“小田她虽然漂亮，但她眼神里有何知南的狡黠。”柳翠虎解释，“她的脸看起来天真懵懂，但是眼神又特别的机灵，你会相信这个女生在单纯的背后她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她有自己难以掩饰的小野心和小欲望，这是非常宝贵的。她不是一张单纯的为爱痴狂的脸。”
而剧中的男主角瞿一芃，也从原著中恃靓行凶的极品大帅哥变成了爱吃酸笋的接地气凤凰男人设。在柳翠虎看来，小说里的瞿一芃皮相绝佳，一心靠娶富家女改变命运，浑身散发着邪恶的性张力，但剧中弱化了他身上的邪恶和性张力的那一部分，强化了他的悲苦，让人物变得更加可悲可恨，更具现实性。
第十集中，瞿一芃去大溪地追富家千金陈诗诗，不同于小说里在陪富婆度假时潇洒离开，剧中的瞿一芃戴着小红帽混在老年旅游团中，满脸疲惫。“感觉他是特别想骂人的，觉得之前的一番辛苦全部白费了，现在又要重来，一副打工人的样子。”柳翠虎笑言，“我当时忍不住看笑了，就觉得这个角色实在是太可怜又太好笑了。”
人设的调整也影响了人物关系。小说里，何知南那位丑胖的异地恋男友高鹏几乎没有魅力可言，唯一的优点是家里暴富，所以诱惑不断涌现，他既无所适从又有些小人得志。而在剧中，张哲华饰演的高鹏摇身一变成了天真开朗的富家大少爷，外形上也胜过原著许多。“你也不能找一个真的外形平庸的男的来和何知南谈恋爱，观众肯定不喜欢看。”柳翠虎说，剧版反而让何知南和高鹏这对初恋组cp有了懵懂的puppy love的感觉，也更突出何知南只要爱和情绪价值的属性。
这些种种调整，柳翠虎都表示理解。在她看来，小说和电视剧是不同的艺术形式，文学作品可以极尽讽刺和犀利，是因为它的辐射面相对较小。“但同样的讽刺和犀利搬上电视剧的话，它造成的放大以及它造成的影响可能是呈几何级数上升的”。
“你不能一开始把人性的阴暗面淋漓尽致地展示出来，这些处理其实是在保护观众，也是在保护剧方。”她觉得观众也需要一个循序渐进地接受过程，“但即便是修改了，还是会有很多观众觉得无法接受，说太现实了。”
那些更加辛辣的表达，制作方选择在剧情之外呈现。看过剧的观众或许对《半熟男女》中的小剧场有印象，这些精妙又贴合的小剧场也出自柳翠虎之手。她从开机前收到制片人邀请，一共写了四十个小剧场，最终保留下了二十多个。
医生注射工资奖金让垂危病人生龙活虎、美女单出颜值牌被拉下牌桌、恋爱脑在一堆帅哥照片中精准挑出丑男友等等，这些小剧场也在幽默逗趣之余为保留剧集表达的先锋和犀利做出了努力。
3
什么是女本位创作？
写女性的成长、欲望和自洽
《半熟男女》中有一个让柳翠虎印象深刻的改编，将何知南面对情感问题的内心戏直白地用分身的形式来呈现。
“这也是导演的一个神来之笔。”在柳翠虎的理解中，这个留着黑长直发型的成熟版分身象征着“本我、自我、高我”中的“高我”，“它是一个相对来说更清醒一点，或者说理想当中代表理智的自己，可能很多时候我们在做出一些选择的时候，是存在理智和私欲之间的一个博弈”。
这也折射了小说和原著的统一内核：女性的成长、欲望和自洽。
近几年来，越来越多女性题材的文学和影视作品涌现，去年播出的《好事成双》和今年年初播出的《烟火人家》也都是改编自豆瓣阅读的女性题材小说。《半熟男女》播出后，社会学家李银河曾在社交媒体发长文探讨“女本位创作”，称该剧的新颖之处在于以女性主体视角，关注女性内在的成长和挣扎，正视女性的情感需求和表达，女性在剧中不再是客体，而是主体。
柳翠虎也是在创作过程中逐渐形成了这样的意识。“女性是自由的，你做什么都可以，你做什么都行，只要你快乐就好，开心就好，你不需要变得优秀才有人爱。哪怕你是个充满缺陷的人，你也值得被爱”。从何知南、唐影，再到周灵也、盛以晴，她笔下没有完美的女性主角，她们都存在或大或小的“瑕疵”。“我一直在痴迷于创作有缺陷的角色，每一个女性主角都有缺点，但在创造这些角色的过程中，我也一点一点地爱上了她们”。
从2019年至今，柳翠虎创作了四部作品，以都市女性情感为主线，有各自的不同主题——《这里没有善男信女》聊人性，尊重自己的欲望，但不能让欲望无限膨胀；《装腔启示录》说的是自洽，脱去伪装接受自己，更偏向都市成人童话；《薄情人回收手册》讲人和爱的关系，人应该怎么样处理和看待爱情；而《浪漫有限合伙》则是以新型婚姻为切口探讨想爱又不敢爱的人如何维系亲密关系。
“我的创作其实是跟着我的人生经历走的，一开始的两本基本上都是围绕CBD的那些精英年轻男女的故事，后来《薄情人回收手册》的职场背景淡化了很多，《浪漫有限合伙》就是纯粹地去讲婚姻里的人以及对婚姻的态度。”柳翠虎透露，她的写作素材来源于生活，最近一部创作的作品《浪漫有限合伙》就是结婚两年积累了足够多的感悟之后才完成的。
兴趣和成就感是支持她继续写下去的动力。平时，柳翠虎还会主动研究和学习大IP作品，从这些作品上汲取经验。“他们文章的流畅度和阅读门槛不高，非常好读，看起来不会有太多的心理负担和压力，很容易就看进去了，代入感非常强，这是很值得学习的。还有一些我觉得写得非常成功的言情作品，那种沉浸式的恋爱体验也写得非常好。”除此以外，她还会看一些无限流和奇幻小说，“他们对人物的塑造、关卡的设计以及悬念的设计都非常有技巧性，还有宏伟的世界观，这些我觉得都让我大开眼界”。
不过作为一个天赋型的IP作者，柳翠虎也已经成绩斐然。她的四部作品已经有两部被改编成剧集播出，另外两部也已经售出影视版权，正在开发中。但在采访中，她也坦率地说，对写作比较佛系，并没有把它当成一辈子的事。“因为写作太累了，它真的很消耗人，需要不断地掏空自己”。
对于下一部作品，她表示还在酝酿中，但她不想再写都市白领的故事，希望写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作品。
“关注点肯定还是女性的情感。”柳翠虎说。
采写：南都记者 余晓宇 实习生 宋卓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