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艾嘉|我拍女人,就是要拍那些门背后自己才知道的事

张艾嘉|我拍女人,就是要拍那些门背后自己才知道的事

张艾嘉|我拍女人,就是要拍那些门背后自己才知道的事

- 本期故事关键词:《20 30 40》-

20多岁说是一个追梦的年纪,然后发现那个梦不是想象中的那么一回事。30岁的时候,你有很多选择,但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所以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乱七八糟。40岁,是你真的学会放弃应该要放弃的时候,但是你还保有那份少女心——其实整部戏贯穿下来都是在讲少女心。

《20 30 40》(2004)

张艾嘉自编、自导、自演的一部浪漫轻喜剧电影。由张艾嘉、刘若英、李心洁主演。

于2004年2月13日在德国柏林国际电影节首映。

获得第 10 届香港电影金紫荆奖十大华语片奖,并入围第 54 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第24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主角等。

张艾嘉

1970年代于台湾和香港两地开展演艺事业,从影超过40年,主演电影超过100部。凭电影 《碧云天》 首次获得台湾金马奖最佳女配角(1976年)、《我的爷爷》获得首个台湾金马奖最佳女主角(1981年),此后多次获台湾金马奖及香港电影金像奖提名及奖项。除了演出的作品深入人心,作为编剧及导演,她亦极具影响力,从1981年开始执导,至今导演的电影有13部,不但在港台地区获得盛名,亦备受国际关注。同时她在推动电影工业和致力培育年轻一代方面不遗余力,1988年成立果实文教基金会。现为香港电影发展局基金审核委员会成员之一,并曾任香港国际电影节协会董事局副主 席(2010—2013 年)、台北金马 影展执行委员会主席(2014—2018年)等。

【大家分头去写故事,最后回到我这边“看”她们】

到《20 30 40》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能够更洒脱地去看过去20岁的感 觉。因为我活过,所以我就更能感受,其实我拍的时候已经49岁。

它最初的创意来源是一张唱片。奶茶 (刘若英的昵称) 说:“张姐, 我觉得我跟心洁,跟你,三个人应该出一张唱片叫 《20 30 40》。”我说:“好啊,那我们那时候去找李宗盛。”隔了两天,我说:“奶茶,其实 《20 30 40》我们可以变成个电影,你写一段,心洁写一段,我写一段。”

然后大家分头去写故事。

心洁交了一个,就是电影里的那个她。但是,我又帮她修改了一些东 西,我把那个女孩子的部分加重了一点儿,原本是没有那么重的。年轻的时候会碰到一些很暧昧的状况,她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因为太年轻了。我觉得女生跟女生之间,在年轻的时候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暧昧的一种友情——那个东西是很吸引我的,所以我就把它改成那个样子了。

刘若英是写了好多不同版本的稿,每隔两三天就来交一稿,而且一个 比一个沉重。后来我跟她说:“奶茶,你不要再写了,我帮你写。”我就用她这种“不断在变”的方式来写她,因为她总是觉得,这个也可以、那个也可以,这个也不错、那个也不错——我就用这个想法“看她”,就是她面临30多岁时,有这么多的选择。所以我就写了一场戏,她去买T恤,这件也不错,那件也不错,都可以,不知道怎么办。然后男朋友也是。这个女人就是有这样一种魅力,我一直觉得奶茶是那种男人会喜欢的女人。但她自己认为自己不是,可是在我眼中的刘若英是非常女性的。她绝对是那种男人看一眼就会心跳加速的,因为她有一种传统女性的魅力,也是因为她的家教,她有一种大家闺秀的魅力。

总之,当时我们分别去写了故事,到最后就交到我这边,我再去把这 些内容串在一起,成为一个电影故事。本来我有想过,让她们自己来导,可是后来我想不行,电影故事还是要串在一起的,我不要把它变成完完全全的三段式,内容还是可以有交叉的地方。

【40岁那段原本找了张国荣来导,监制陈国富后来很放手】

《20 30 40》 是三个女性的故事,我觉得也不需要说是去解决什么事, 人生就是——每个人都有阶段性的故事,你说有谁的人生没有过困境?我觉得 30 岁应该是女性最美丽的年华,50 岁以前还是要多做一些让自己不后悔的事情。说句老实话,大多数女人从40岁开始都会有一种惊慌感,你会有种人生好像开始走下坡路的感觉。可是我自己是没有的,因为我一直在工作,我没有想过我到底在哪一个位置,我只是觉得我还是很快乐。唯一就是看到孩子们成长的时候,你就知道你的年纪是往另外一个方向去的,可能会有某种焦虑。

电影中给40岁这段设置了很多镜子的场景,因为我以前是一个不太爱 照镜子的人。我不爱照镜子的原因是我有某种自信,我也很少补妆。在我很早进入嘉禾电影的时候,邹文怀就跟我讲过,他说你本人真的很好看,可是你真的不上镜。我觉得我的信心不是用脸蛋来表现的,可是我写这个女人的时候,她的婚姻出现了问题,她第一件事情一定是说,是不是我不好看了,不然我丈夫为什么会外遇,娶了个年轻的女人?她会忽然间对自己的自信心降低了,然后开始重新审视自己。

电影里,她有很多看起来非常惊慌失措的时刻。比如开车去送花,第 一次发现先生和别的女人成了一个家。那个镜头我记得很清楚,突然间知道自己被背叛了,突然间好像自己整个人就不见了……我觉得我好像还蛮能明白那种感觉,就是那种辛酸,对自己突然失去了自信心。

那时候我一直跟大家讲,为什么我拍一些很好笑的东西,因为大家对 女人走出房门的样子都很清楚,可是很少人会拍女人回到家关上门走进房间以后的那个样子。我说我就是要拍出她的那份卑微,就是喝醉酒回到家,脱衣服,你看她里面穿了多少的紧身衣。那个追着任贤齐打的镜头拍了很多次,因为我要拿那个东西甩到他脸上,然后正好把他打晕。我记忆最深刻的是我坐在一张长桌上吃饭,旁边的男人在吹牛,我在跟我的孩子讲电话的那段,其实那是一个人生的缩影,这么多人坐在那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状况。

40岁那段原本是找了张国荣来导,当时我很快就写出来,因为那个时 候他心情有点儿不好,我就想说我一定要把40岁写成喜剧,让他跟我一起做,然后演好玩的东西,他一定会很开心。可是他拿了本子以后说,他已经没有办法、没那个心劲了,所以就变成我一个人做。

监制陈国富,其实在看剧本或者拍摄的时候完全没有理我,只有在剪 辑的时候,男人们常常来给我提这个意见那个意见。有一天我很认真直接地跟陈国富讲,我说:“你们提的意见,给我的感觉都像很多女人喜欢的‘小针美容’,就是这边修一点儿那边修一点儿,可是你整体再去看的时候,它是不好看的。”陈国富就懂得我的意思了,他说:“OK,明白了,就照你的方式去剪。”他后来就很放手。

《20 30 40》是当年柏林电影节唯一入围的华语片。但我印象最深的是 我参加爱丁堡国际电影节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一到,就冲出了一批爱丁堡国际电影节的女性工作人员,每个人都在那儿说:“我们在等Lily,我们在等Lily!”

他们喜欢得不得了,都很喜欢我的40那一段。还有一个难得的是,很 少会在电影节看到喜剧,喜剧是真的很难进入 competition (主竞赛单元)或者进入电影节。我觉得那次真的蛮难得,包括在柏林我们三个人走出来的时候,我觉得观众是欢乐的。

【喜剧,是换一个角度去看悲惨的事,也需要人与人的温度】

我对喜剧一直是有偏爱的。我的 《新同居时代》 也是三段式的,是杨 凡导演、赵良骏导演和我三个人拍的。那个时候电影大卖,至少是20多年前了。很多时候对我来讲,当时我的那个心情看很多事情觉得是荒谬的,可是是事实。如果你换一个角度去看它,也许它不是一件悲惨的事,它是很好笑的。

那天我的制片人也在跟我讲,你为什么都不再拍喜剧了?我说不是我 不拍,我很想拍,可是我不觉得有什么东西让我好笑。现在的东西都太冷冰冰了,我没有办法在这个冷冰冰的东西里找到温度把它变成喜剧。我们讲的“东西”其实是用不同的心态去看它的时候,它会变成一个喜剧。

我认识心洁的时候,心洁才十几岁,拍电影的时候已经20多岁。奶茶 更是,都是十几年以上的友谊。她们从来没把我当经理人,我也没有把自己当经理人,可是我对她们的管教是有点儿严。我记得心洁第一次穿高跟鞋,她第一次去拿奖的那套衣服,都是我带她去买的,所有东西都是我带着她们去做。奶茶第一次在香港出席活动的时候,衣服是我给她的。我说老实话,奶茶拍完《少女小渔》以后,我真的感受到如果不好好带着她的话,在整个大环境中,她可能就会孤苦伶仃地一般发展。我觉得像她那样子的女孩子,是需要有人去帮她管理的,譬如她什么时候应该或只接什么样的戏,如果她有问题,她可以来问我,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如果要把事业做得长远的话,就要很小心地去对待每一步,我不愿意她们被乱消费。

我们三个人到现在为止,关系都非常非常亲密。是“非常”,而且很 奇怪的就是已经像是很有默契的一家人了。我们传简讯 (短信) 传得非常地频繁,我如果到台湾的话,我就一定会去奶茶家里。她也会来找我聊天,虽然有些工作上的事情她已经不太需要我了。

我是很相信直觉的人。譬如说我当初看到奶茶的时候,她并没有在我 面前造作地摆出一副让我很喜欢她的样子,她就是她自己,她非常像她自己。那个时候她也并没有特别好看,就扎两个小辫子,很简单的一个她,我觉得她有那份“真”在里边。然后她跟我拍《少女小渔》的时候,我更能够感受到她的那份简单、纯洁。当然,她越来越聪明、越来越有智慧的时候,可能会有一些转变。可是在当初,我就觉得我们彼此给对方的是一份真。心洁就更不要说了,李心洁是到现在为止,我都认为是我认识的所有女演员中最真的一个女孩子。

回到 《20 30 40》,电影并没有讲什么了不起的大问题,都是生活化 的,是每个年纪都会苦恼的事情。20多岁说是一个追梦的年纪,然后发现那个梦不是想象中的那么一回事。30岁的时候,你有很多选择,但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所以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乱七八糟。40岁,是你真的学会放弃应该要放弃的时候,但是你还保有那份少女心——其实整部戏贯穿下来都是在讲少女心。我觉得女人一定要保持少女心,少女心是一种很女人的姿态,能为爱雀跃、脸红心跳、心神荡漾……就是这样!

张艾嘉与人文纪实节目《念念青春》:

为什么现代的人都已经不太能够接受自己就是一个简简单单平凡的人了,为什么呢好奇怪,《20 30 40》 是我们做了最多宣传资料的,有做唱片、有做MV,做了很多东西,可是也就是因为太多了,所以变模糊了。当年的过度营销,我跟我的团队都有点儿傻掉了,说为什么大家都没有看到那些东西?可能在那个年代就是时机太早了,现在时代不同了。

我最近也是因为做节目,认识了蛮多的年轻人,所谓“Z时代”的一些孩子。我对他们反而有一份尊敬,你知道吗?他们被生下来是没有任何选择的,所以很自然地融入大环境中。他们必须去面对时,就会很坚强地说,那我要去面对。很多大人都在批评他们,觉得他们自私,可是仔细想想,我们年轻的时候也蛮自私的,我们有我们的自私。

每个年代的人都有“自我”的一部分,只是因为他们面对的,是我们这代人不太知道该怎样跟他们去沟通。我们曾经的环境是比较简单、单纯的,所以我们循着某一种模式去做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得到我们想要的一个结果,或是一种成果。而他们不太能,所以我还蛮心疼他们的。

我不觉得年轻人对事物 (包括爱情在内的很多事) 缺乏兴趣,我觉得他们很想要,很想得到。可是问题是他们所处的环境不太一样了,现在的环境好像变成所有事情都是有目的性的。我这次做这个节目,我反而对“Z时代”的人有了一种信心。因为我从不同的角度去看他们的时候,我觉得他们似乎比前面一个时代的人更懂得怎么去调整自己。我也一直在问一些年轻人,为什么现代的人都已经不太能够接受自己就是一个简简单单平凡的人了,为什么呢?这个是我不太懂的。

什么是青春?我原本也没有一个很好的答案,……对我来讲,我认为黄永玉就是我到现在为止遇见的“青春”答案。因为“青春”那个东西没有离开过他,所以他本身就是一个很棒的答案,可以回答“青春”是什么。“青春”贯穿在他的整个人生当中,太棒了。青春不是一个形容词,也不是一个名词,它就是一个状态吧。他没有停止对生活的追求,他将这种追求一直延续下去,对每一件事情,他没有说,因为只是这样,那我就不要了。

我这次做 《念念青春》,有时候看到好看的、浪漫的一个短时刻,我都会回味很久。

我觉得现代的人就是缺少这个东西,少了那种“浪漫”。

Variety中国版2021年夏季刊,“经典”栏目

有删改

本文节选自|《看得见的她》

作者|丁天 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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