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凭借《方世玉》中“九门提督”一角,赵文卓名声大振。
彼时,正在筹拍《青蛇》的徐克邀请徐克出演“法海”一角。
赵文卓听说演法海,心里犯嘀咕:冥顽古板的老头?没意思~
徐克笑笑说,别忙着拒绝,你先看看造型图。
赵一看定妆,印象中长眉啰嗦的老头,变成了精壮威严的高僧,戏路仍在自己的舒适圈,这才接了下来。
三年前上综艺,网友戏称,赵文卓把《流星雨》唱成了“流星锤”,猛男病娇强行温柔。
翻看老照片就会发现,早在30年前,赵文卓就这味儿。
赵文卓长相周正、禁欲气质、威严凛然、自带能量小宇宙,镜头一给特写,就是秩序代言人。
《青蛇》故事中,徐克摒弃了武侠电影非黑即白的人物设定,同时跳出《白蛇传》的传统叙事,重点在于展现人、仙、魔三种次元的魔幻世界,以及个体突破命运的悲壮苍凉。
“白蛇传”曾被多次翻拍成影视剧,从最早期的女性训诫,到「妖性」减弱成为贤妻良母,《义妖传》中彻底转换成正面角色强化女性力量的设定,再到赵雅芝版《新白娘子传奇》感天动地的纯爱叙事...
无论她们适应着怎样的时代需要,法海都是必然出现的反派形象。
最近热映的《白蛇·浮生》,战力强大、法器傍身的法海,依然没逃出“下头男”的设定。
唯有徐克版的《青蛇》,曾尝试为法海这个角色寻求一套完整的因果。
影片结尾处,水漫金山寺将这种悲怆推向极致:千年道行散尽、婴儿胎死腹中、情爱欲说还休。
唯有法海伫立浪头,如一尊雕像,看似赢家,其实才是最悲剧的人。
网友喜闻乐见的“大威天龙”桥段,来自于法海与蜘蛛精的一对对话。
在被降服之前,蜘蛛精讨饶:法师,我长年拜伏灵台寺大金佛脚下,吸收佛荫,性情祥和。
言外之意,咱们形态不一样,但信仰一样。
法海不理,手起钵落。
这时法海的内心只有一个标尺:等级有序,不容置喙。
《白蛇·浮生》中,法海也有类似表达——
人妖殊途,妖就是坏的。
如果一个妖有好生之德,又怎么会成为妖呢?
接着往后看,就会发现《青蛇》的厉害之处。
当法海发现蜘蛛精变成一颗佛珠后,才发现对方并没有扯谎,更不存在滥杀无辜。
法海内心的秩序开始松动:
妖也有好坏之分?
滥杀好妖,又怎么可能成佛?
这就是新旧两版法海的最大差距:赵文卓版的法海,像普通人一样,动摇了。
带着空前的疑惑,紫竹林雨夜,法海碰上了帮助妇人产子的青白二蛇。
这一次,法海破例放了妖怪生路,但内心的淫魔,已然释放。
这件事再次加重了法海的困惑:我乃大威天龙转世,注定要成佛的,怎么也会有凡人的七情六欲?
于是法海开始跟自己较劲。
先是在寺院中寻求“自我突破”
汹涌的汗珠、焚烧的蒲团、粗重的呼吸...
这里的暗示不用多说。
结果就是,在冲破内心结界的路上,法海失败了。
他忘不了紫竹林产子的妇人,戒不掉当时本能的反应。
具象地表达,就是那群拖着长尾巴、面目狰狞、声音鬼魅的白色怪物。
接下来的对话,显示出了法海的残暴和拧巴。
用当下的话来说,是内耗和极度不自洽。
法海问怪物:不知天高地厚的妖孽,长得这么丑,敢在佛堂撒野,为何不怕我?
怪物:没有你,哪有我们?六根不净啊出家人~
法海气急败坏,大开杀戒。
他明确地知道,这些丑陋的怪物,正是出自于自己;越是砍杀的痛快,就越显得法海内心无能。
随后,法海找上了小青。
大家对这段剧情可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两男一女泡在河水,怎么镜头一转,法海就成了小青第一个男人了?!
的确,电视台播放时,其中关键一节被剪掉。
只见小青环抱巨蟒,半身浸泡于水中上下游走、娇喘,力度或轻柔或猛烈。
巨蟒代表什么,这里就不点破了。
表意已经很明确:法海试图与小青缠斗,抵达箭在弦上却不发射的境界,从而领悟“色即是空”的奥义。
小青陪法海演了几个时辰的戏,没什么趣味了,开始玩儿真的。
一声怪叫后,法海那头的水底,涌出了巨大气泡。
随即,巨蟒消失。
徐克用这样一段极具视觉冲击力的镜头表现了男女之事,既平顺地为前后剧情做了承接,又有反复观看的空间厚度,不可谓不是鬼才。
法海求锤得锤,拔D无情,蓄意斩杀小青,以防丑事败露。
佛性背后虚伪、卑劣的一面跃然纸上。
更讽刺的是,作为执法者,法海给许仙扣上的恶名是“沉迷于贪,沾完色,又要财”。
背后的佛像依旧威严,但因为无法直视自我的法海,因滥杀无辜、是非不分,开始走火入魔。
高阶出身、纲常教化,外加长期秩序的规训,让法海无法处理诸如情欲、人性等问题,他只能龟缩回执法者的面具背后,选择性忽视过去的疑问,粗暴解决问题。
《青蛇》的高潮戏,法海重回“妖就是妖,应得惩罚”的冰冷状态。
水漫金山后,满眼惨剧,生灵涂炭。
法海说,先功后过,一样是错。逆天而行,只有死路一条。
却根本不考虑规则是否合理。
剧情到了这里,法海已经成为一件杀人工具。
尤其是在得知许仙白蛇的爱情结晶是人形后,法海对人、神、妖的界限已经彻底模糊。
陪葬的念经和尚、为白蛇陪葬的许仙、怀中的新生儿,法海一改往日的口吻,唤了一句“小青”
小青质问一句“情为何物”后,潇洒离去,再不留恋这无情世间。
而冥顽了整部片的法海,在这一刻开始散发悲剧色彩,观众对其可悲又可怜。
法海固守的「出身论」「人种论」,是其悲剧的根源。
徐克通过对法海故事链的完整塑造,支撑起了整个故事:法海降妖的核心动机、青蛇白蛇对情爱的探问、人妖殊途的无奈、以及矫枉过正的哲学思辨。
赵文卓也呈现出生涯最复杂的角色。
反观最近热映的《白蛇·浮生》,法海彻底沦为一个工具人,威严缜密战力强,犹如铁板一块,毫无咀嚼空间。
片中,徐克版《青蛇》也被主创致敬了一下,特意安排了一场小青相亲戏,将法海的威严和小青的调皮同框对比。
无奈戏剧效果有限,仍没跳出“猫捉老鼠”的老套游戏。
过度的保守必将导致整体剧作的无新意,也就不怪观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抱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