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热闹起来的暑期档，正在上映的动画电影《落凡尘》在数部大片夹击之下，排片占比被压缩到3.1%。截至7月17日21时，该片累计票房为2018万元，灯塔专业版预测其总票房落点为3829万元，与映前预期存在较大差距。与低迷的市场表现相反，《落凡尘》获得了不错的观众口碑，优于同期在映影片，单日票房也实现了逆跌。
近年来，一线国产动画电影在技术层面呈现肉眼可见的进步，顶级的技术可以带领创作者去往任何想象之地。在技术成熟之后，观众对动画电影的诉求不再限于精美画面、高燃的动作场面，而是一个打动人心的好故事。
影片上映期间，第一财经专访了《落凡尘》导演钟鼎、编剧康夫。与他们的对谈中，可以感受到这支主创团队对人物和故事的重视。他们希望通过引入电影编剧的方式，帮助动画电影的叙事和人物塑造提升至与视效匹配的水准。从这一层面来看，《落凡尘》做到了。它讲述了一个完整流畅、情感真挚的故事，动画技术服务于人物塑造和情节的起承转合。
与许多国产动画电影一样，《落凡尘》也属于神话新编，但绕开了封神、西游等大热IP，选择了较为冷门的“牛郎织女”的传说，并且以传说中没有姓名的织女后人作为主人公，讲述兄妹二人之间相互羁绊的亲情故事。因此，《落凡尘》在打开市场、让观众产生观影兴趣方面存在一定障碍，它无异于一个完全原创的新IP。
目前的市场表现，有时会让钟鼎怀疑最初的选择是否是一种冒险，但讲述一个关于弥合裂痕、守护亲情的故事，初心没有动摇过。《落凡尘》的与众不同，还在于影片里面没有升级打怪的少年热血，也没有对抗天地一战封神的冲动，它提供了一个看待世界与生活的温柔视角。
从毕业设计到院线电影
《落凡尘》脱胎于创作于5年前成片6分多钟的同名动画短片，这是一部由广州美术学院2020届数字娱乐与衍生工作室13位学生集体创作的毕业设计作品。
这部短片将中国传统刺绣技艺与星宿文化巧妙融合在一起，气韵生动，风格飘逸轻盈。主人公是掌管星宿的神仙，引水为绸，金线作笔，封印星宿，化作星河。全片无一字对白，凭动画语言勾勒出男女主人公一高冷一顽皮的个性。短片上线B站后，播放量超百万，片尾星宿闯入凡间的留白给人以遐想，透露其发展成为电影的可能。
短片上线4年后，电影《落凡尘》于7月12日上映，从短片发展成为一部118分钟的长片。在保留原作核心创意的基础上，丰富和拓展世界观，塑造了一众立体鲜活的人物，规模百倍扩大。在广州美术学院任教的钟鼎是短片《落凡尘》的指导老师，也是电影《落凡尘》的导演，这是他执导的首部动画长片。对他来说，四年时间，也是一次从学院深入产业，不断学习的过程。此次创作当中，对剧本的推敲花了最长时间。
钟鼎告诉第一财经，动画电影对编剧提出了较高要求，他们需要兼具动画思维和电影编剧技巧。目前动画电影在故事方面的短板，在于这类人才的匮乏。“目前国内真人电影产业比较发达，大部分导演、编剧都集中在这一产业里面，而动画产业才刚刚开始发展，也是特别需要优秀人才的时候，其实真正能驾驭它的人并不多。”
有非虚构写作经验、写过精怪小说的作家、编剧康夫的加入帮助动画团队为《落凡尘》建立故事的骨架，丰富人物血肉，结合动画创作和表演需要调整剧情，使得画面与故事相得益彰。
这是一次互相尊重的集体创作，在人物塑造和核心表达上，他们达成了共识。相较于不少国产动画强调战天斗地的热血，《落凡尘》是一个关于融合而非对抗、关于包容而非碰撞的故事，主线情节讲述的是织女的儿女——金风和玉露寻寻觅觅，跌跌撞撞，在烟火人间找到了自己的家和亲人。“感情是凡人的法术”这一台词，则是整部电影的注脚，讲述凡尘有爱，人间值得。
弥合而非对抗
区别于以往讲述神话新编的叙事惯例，《落凡尘》的重心不在于成神，而在于“成人”。它从织女后人金风在神界与人间的遭遇和见闻展开，讲述一个神如何成为凡人的故事。在康夫看来，真实的生活与情感、悲欢离合和挫折困顿，比缥缈的神仙的故事，更能够连接普通人的情感。
美术风格上，也能明显感知创作者对人间的偏爱，神界清冷肃穆，等级森严，而人间光怪陆离，充满奇思妙想，金风在执行神界派给他的捉拿星宿的任务时，从孤寂的神界来到绚丽的人间，服装与状态也从束缚变为放松。而无视神界条框规则，自有一套生活智慧的妹妹玉露活泼可爱，古灵精怪，二人一同体验和经历欢闹的市井生活，克服各种艰难险阻，才明白自己的家和羁绊皆在凡间，不在天上。
故事用不多的篇幅和笔墨交代了织女的故事，不同于民间传说中作为符号的女性形象，《落凡尘》中的织女既温柔，且强大。
自春秋时期就有关于牛郎织女的民间传说，各个朝代都有不同版本的演绎。康夫觉得，在这个传说中，织女的面目始终非常模糊，“你看不到她的性格，她没有语言也没有声音，只有作为符号的美。她一开始被迫嫁给了牛郎，而后又被迫与孩子分离，过程中她好像没有办法选择，只能接受命运带给她的一切。”在这个时代，基于对爱情、家庭和女性的认知，他们塑造了一个新的东方女神形象。
《落凡尘》中的织女登场时间不多，却赚足了观众的眼泪，刺绣风格的动画也给观众带来清新流动的视觉感受。影片中，织女是掌管二十八星宿的神官，在危难时刻以智慧与勇气，抵抗更强大的战神的威胁，落入凡间并不是迫不得已，而是主动选择，她守护家庭，也庇佑苍生。在康夫看来，织女身上的两重性都值得书写，选择落入凡间，与凡人组建家庭，生儿育女也需要莫大的勇气，“她坚守作为神官的职责，也勇敢面对真正的生活，经历生老病死”。
从兄妹二人的身上可以不同程度看见织女的影子，金风的温柔和胸怀，玉露的智慧和勇气，在故事的最后，两人联手补天，用母亲留下的法器和法术，弥补战神对人神两界的破坏，令人动容。
康夫说，《落凡尘》在人物塑造上试图更接近真人电影的质感，有许多对人物内心细微情绪的表达，这对动画技术提出了更高要求，其难度和成本接近制作特效大场面。“动画电影擅长大场面的展示，人物的大喜大悲和大爱，《落凡尘》中更多表达主人公的隐忍情绪和复杂内心，这种细节其实也非常烧钱。”
推动行业前进
作为动画专业老师，钟鼎一直在努力推动学院与产业的合作，就短片《落凡尘》而言，学生是短片的创作主体，动画公司咏声动漫为制作提供技术支持。在短片获得网络热度之后，也吸引了更多投资方的加入，令短片到长片的转化成为可能。
在钟鼎看来，学生创意无拘无束，想法新鲜而年轻，而企业做研发依赖较高的成本，在人才比较缺乏和成本有限的情况下，校企合作能够互相弥补缺憾。“学生的想法也有象牙塔的理想化的一面，缺乏商业开发的意识，彼此的合作能够推动行业的进步”。《落凡尘》也是第一部从院校毕业设计发展成为院线电影的作品。
钟鼎希望，电影《落凡尘》能够给那些对动画创作有兴趣的学生带来一些信心。过去数年，考虑到报酬、前景等要素，动画专业学生就职选择游戏公司的情形比较普遍。
钟鼎告诉第一财经，当时参与短片的13位学生在毕业后大多流向了游戏公司，三位参与了电影项目的创作环节中，其中一位在完成自己的工作之后离开了项目组，还有两位学生一直留到了最后。作为最了解《落凡尘》的人，他们将短片的基因带到了长片项目，作为核心创作人员与其他两千多名优秀从业者一同合作。在钟鼎看来，他们全程经历了动画长片的开发制作，从毕业生成长为优秀的动画艺术工作者，也是这一项目的价值所在。
康夫说，主创团队希望通过这次尝试作为案例，给行业提供参考。即将动画电影所擅长的造梦的技艺与真人电影的细腻表演和人物塑造结合，将故事放在更重要的位置。“我们不想完全重复之前更稳妥的套路，想要去塑造更复杂的形象，现在看来可能市场确实对这样的产品还不太熟悉。”
《落凡尘》的彩蛋透露了故事未完待续，玉露的故事有望在续作中得到丰富和展开。目前的票房表现确实低于预期，钟鼎透露，《落凡尘》的成本处于一线动画电影的水准，尽管投资人与创作者都有意愿开发续作，但项目后续进展也要看最终的票房表现。来自观众的反馈和不遗余力的支持，还是给钟鼎和康夫带来信心，他们相信，只要能够吸引更多观众走进影院，《落凡尘》一定可以引发更多观众的情感共鸣，“我们一直在想办法让更多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