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J. Kim Murphy
译者：易二三
校对：覃天
来源：Variety（2024年5月28日）
说到经典，就不得不说《唐人街》。这部开创性的黑色电影上映于1974年6月20日，在当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制片人兼派拉蒙影业重将罗伯特·埃文斯打了一次大胜仗，导演罗曼·波兰斯基光荣重返好莱坞，编剧罗伯特·汤斩获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奖，主演杰克·尼科尔森和费·唐纳薇也获得了奥斯卡奖提名。
但几十年后，这部影片才被更多人奉为经典，尤其是汤的剧本：30年代的洛杉矶充满了肆无忌惮的贪婪，这是一幅残酷的肖像画，被誉为历史上最好的剧本之一，而且经常被引用。
该片之所以能成为经典，关键在于其令人不寒而栗的结局，尼科尔森饰演的侦探吉特斯回到了他的老家唐人街。在那里，他目睹了另一起关乎人命的司法不公事件，而他却无力阻止。
汤最初反对这个结局的轶事是好莱坞津津乐道的一个传奇。这位编剧最初不仅为吉特斯设想了一个更加圆满的结局，而且反对故事最后又回到唐人街。正如大卫·芬奇在他和汤一起为DVD版的《唐人街》录制的评论音轨中所说的：「最终的结局或许应该是永远不必再回到唐人街……唐人街不是真的可以抵达的一个地方，因为它是一种精神状态。」
但此后数年，汤一直坚信波兰斯基重新构思的结局才是最合适的。如今，这位80多岁的编剧甚至亲自回到了《唐人街》，与芬奇合作编剧了一部前传剧集，探讨吉特斯作为一名新人警探在街区巡逻的日子。
汤在接受本刊采访时透露道：「我只能说，是的，所有集数的剧本均已完成。与大卫·芬奇这样的优秀导演合作，虽然偶尔会感到自惭，但也不乏启迪。」
网飞没有对此项目发表评论（在2019年该剧集首次被传正在开发时，网飞同样也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尽管如此，汤对这个前传故事的构想似乎很有连贯性，他对那些将吉特斯塑造成波兰斯基原作中那个似乎生而愤世嫉俗（某种程度上有些过火）的私家侦探的悲惨事件一一揭开。
「当大卫和我第一次开始讨论时，我们一致同意不会去试图复刻诺亚·克罗斯这个角色，」汤在谈到该剧集的大反派时说。「但我们确实希望牢记，从历史视角来看的滔天罪行是那些不会停留在过去、而是会延续到未来的罪行，我认为我们很好地贯彻了这一点。」
汤·和芬奇的剧本特别探讨了年轻的吉特斯与同僚卢·埃斯科瓦尔之间的关系。在《唐人街》中，埃斯科瓦尔由佩里·洛佩兹饰演，他对吉特斯来说更多的是障碍，而不是盟友。但他们作为警察搭档在唐人街巡逻的共同历史，以及埃斯科瓦尔在使得吉特斯心神不安的悲剧中的存在，都在影片中有所暗示。
「唐人街及其对不断发展的洛杉矶的所有影响，是理解不断变化的杰克·吉特斯的核心，他与搭档卢·埃斯科瓦尔的友谊以及他对后者的依仗也是如此，」汤说。「深入了解他们的背景故事，尤其是埃斯科瓦尔的故事，是非常具有启发性的。影片中轻轻掠过的一些小细节被赋予了生命力和广度，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不过，尚未实现的网飞剧集并不是汤对《唐人街》的首次延展。续集《重返唐人街》继续由他执笔剧本，尼科尔森则接过了导筒。距离开拍前几年，尼科尔森曾将《重返唐人街》称为「三部曲」的一部分，暗指所谓的「唐人街三部曲」可能会有第三部，继续追踪20世纪洛杉矶的发展和腐败。
汤说：「在我心中，《唐人街》的故事灵感要追溯到我住在本尼迪克特峡谷的时候，当时一些开发商买下了附近深峡谷的土地，开始大兴土木。由于人性的贪婪，土地遭到了破坏。」
《重返唐人街》于1990年上映，同年，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的《教父3》也姗姗来迟（但比前者更有颁奖季的竞争力）。在这部续集中，吉特斯经历了二战，并在退役后于1948年重新定居洛杉矶。
《重返唐人街》（1990）
如今，这位私家侦探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办公楼，还是一家乡村俱乐部的会员，开始变得自满起来，正如《纽约时报》的评论所写的那样，「也更老（胖）了。」但是，当一个以石油矿藏为中心的新的房地产阴谋出现时，吉特斯再次被他潜在的道德感所激发，发现了与此前困扰他的克罗斯事件之间惊人的联系。
多年间，《重返唐人街》在前期制作过程中多次失败，终于成功上映之后也立即被称为失望之作，评价褒贬不一，也未能收回预算。尽管后来有关该项目的细节不断涌现，但人们对三部曲终结篇的热情很快就被浇灭了。甚至有人提出了一个可能的片名：「吉特斯vs吉特斯」。
据传，汤和尼科尔森都曾表示，关于吉特斯的第三个故事应该是在加利福尼亚州颁布「无过错离婚法」之后发生的，这意味着婚姻不需要在一方证明另一方有过错的情况就可以合法终止。当然，这样的法律可能会终止吉特斯的侦探工作——调查和拍摄伴侣间的不忠行为是他的主要工作。
虽然汤否认了《唐人街》最初被设想为三部曲开端的说法，但他也确实肯定了拍摄第三部吉特斯故事的可能性。不过，当被问及「吉特斯vs吉特斯」的话题时，这位编剧表示，在完成《重返唐人街》的剧本之后，他就没有再构思过相关故事了，并在这部续集开机之前就退出了该项目。
「这些问题虽然耐人寻味，但没有答案，至少我无法回答。我所参与的《重返唐人街》的工作在杰克执导这部影片之前就已经结束了。任何关于杰克·吉特斯的猜测，包括他在未来的某一天可能会做什么，也都随之结束，」汤说。
「一个角色不会像雅典娜一样从宙斯的头顶上凭空出现。让我们面对现实吧，他或她如何演变或发展是编剧的主要技巧。在《唐人街》中，杰克·吉特斯年近四十。而我在自己三十多岁的时候所构想的东西，很可能不是我现在敢于创作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这个把吉特斯安置在洛杉矶的前传故事……年轻的杰克·吉特斯特别吸引我，」汤继续谈到。「因为尽管他夸夸其谈，不按常理出牌，喜欢掌控局面，但他对事件的掌控远不如事件对他的控制。当他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无能为力，在我看来，这是年轻人和老年人共同面临的困境。」
多年来，汤也曾谈到尼科尔森的形象对他创作吉特斯这个角色的影响。两人的渊源可以追溯到20世纪50年代末的一门表演课，授课老师是当时被列入黑名单的演员杰夫·科里。在汤为哈尔·阿什贝的电影《特殊任务》撰写剧本之前，两人成为了朋友，并合租住在一起，尼科尔森也因此出演了他生涯中最令人难忘的角色之一。吉特斯完全是为尼科尔森量身定做的角色。
「从我看到他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杰克会成为一个明星……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出演这个角色，」汤说。「这不仅仅是他传达愤慨的表演能力，而是他似乎与生俱来就给人一种感觉——这个世界可能不公平，但它应该是公平的。当然，还有他对服装的热情，对精致事物的特定眼光，对庸常事物的漠视甚至厌恶。」
汤对演员的注重并非《唐人街》所独有。这位编剧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为众多明星量身打造过剧本，包括汤姆·克鲁斯与他首次合作的《霹雳男儿》和前两部《碟中谍》。汤的第二部导演长片《破晓时刻》也是如此，库尔特·拉塞尔在片中饰演西装革履的缉毒侦探尼克·弗雷斯亚，这是他最出彩的银幕角色之一。
《破晓时刻》（1988）
「有一个真实的人可以为之写作，这让我的工作变得更加轻松愉快，」汤分享道。「从《洗发水》开始，我就认识了歌蒂·韩，后来又通过她认识了库尔特·拉塞尔，他是你可能遇到的心地最好的坏小子。尼克·弗雷斯亚就是库尔特。或者，看看汤姆·克鲁斯。他是一位出色的演员，扮演过形形色色的角色，但就像看到詹姆斯·卡格尼或詹姆斯·斯图尔特走路一样，从第一个镜头开始，你就知道那是汤姆，那是一种外露的气场，因此，如果你为他写剧本，在角色方面就已经完成了一半。」
作为一个几乎终身都在做编剧的人，汤见证了电影业从新好莱坞到流媒体的转变。90年代中期，他在《拉帕姆季刊》上发表文章，对自己的职业提出了一个存在主义的问题，在注意力分散的数字时代，这个问题似乎显得更加贴切：「如果你和你的观众之间没有共同点，就很难有效地写作。共同的信念，如共同的经历和共同的神话，提供了这种基础……对我来说，这就是当代编剧面临的问题：当观众认为没有任何东西是不言自明的时候，他如何讲述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
「我不确定当时我是怎么想的，但我现在要说的是，讲故事不会因为一种文化使用了不同的机制而停止，」当被问及这篇文章时，汤说。「观众仍然愿意相信。他们只是更成熟了，他们已经习惯了电影这种媒介，所以他们不会那么容易被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