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意大利风景变成黑白,是因为安德鲁那双漆黑的眼睛吗

斯蒂文·泽里安的网飞版《雷普利》(Ripley)把意大利风景变成黑白,是因为安德鲁·斯考特那双漆黑的眼睛吗?

把意大利风景变成黑白,是因为安德鲁那双漆黑的眼睛吗

《雷普利》剧照

黑白影像使演员的双眼如同黑色玛瑙,洇出泪水时,仿佛静穆石雕渗出水珠。安德鲁·斯考特扮演汤姆·雷普利,一个混迹纽约的诈骗犯,得到一个受富翁之托去意大利劝其浪荡子归国的差事,踏上更能挥洒他犯罪天赋的意大利之旅。

这双漆黑的眼睛,先是被富翁之子迪奇·格林利夫(强尼·弗林饰)的黑色玛瑙戒指吸引。必须将戒指据为己有,这是小偷雷普利的第一个念头。

在那不勒斯的海滨别墅,雷普利与格林利夫和他的女友玛姬·谢伍德(达科塔·范宁饰)融入同一片风景。他觊觎格林利夫的所有——银质烟盒、相机、劳力士手表、毕加索的画。

他偷友谊,偷身份,最后偷走格林利夫人格中美好的部分,借助死者的力量和语言的魔力,重塑一个“好人”雷普利后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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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普利》剧照

这一版的《雷普利》滤掉斑斓的色彩。从夏到冬,那不勒斯、罗马、巴勒莫到威尼斯,因为没有色彩的缘故,增强了其他感官。在事无巨细的犯罪过程中,细小的声音可闻,香烟的雾有不同的形状。要有很好的运气和一颗安定的心,才能看见空气里的尘埃飞舞。

把意大利风景变成黑白,是因为安德鲁那双漆黑的眼睛吗

《雷普利》海报

这里没有令人眩晕的超长镜头,它像真的老电影一样使人平静。

大量的定格镜头里是意大利文明的遗迹。画像和雕塑的脸无处不在,暗示同样的面孔曾在时间的河流中一再出现。上帝的造物,总是重复同样的黑暗故事。几百年前艺术家凝视过的脸,和今天的贩夫走卒们共用同一张脸。大海、帆船、广场和房东太太的猫都在静观事情的发展,可它们绝不透露所见。逃亡中雷普利遇见的各位酒店前台阅人无数,明察秋毫,他们也远非热心市民,只肯审慎地透露少许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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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普利》剧照

雷普利和格林利夫最后一次同行,划船出海,只有一人归来。在船只管理员事后的回忆中:“他们只是两个很普通的三十多岁的男人而已。”

安德鲁·斯考特有意保持这个角色的模糊感。他的雷普利就像那只反复出现的水晶烟灰缸,既是美丽的器皿,透出和玛瑙石一样变幻的光芒,也是凶器;被丢弃,在另一座城市又和主人相逢。演员赋予角色自己的忧郁(比如忧郁的莫里亚蒂教授和性感牧师),引发种种的幻想。

就这样,在冷血的钝击杀戮和处理尸体的过程中,我们依稀能从中辨出怜悯、温情或性欲。明明雷普利是个变态杀手、寄生虫,却好像一个有信仰的猎人,在肢解猎物时下手温柔,心怀对牺牲的感激与不舍。

雷普利出现在全剧几乎每一个镜头里。其他的主要角色有:富家子弟迪奇·格林利夫和弗雷迪·迈尔斯(艾略特·萨姆纳饰),格林利夫的女友玛姬·谢伍德。

从自然界的角度,这些人都是软弱的个体。财富削弱了对危险的警惕,畅游在慵懒的文明世界,直到遇上天才罪犯雷普利。他们是些徒有其表的人,自称画家、作家、摄影师或剧作家,水准虽然糟糕,其人不乏魅力。

设想,如果没有雷普利指出他们只是靠钱堆出来的“冒牌货”,这些人(包括那个硬汉侦探拉瓦尼,毛里齐奥·隆巴迪饰)完全可以是《白莲花度假村》(The White Lotus)里的某某,不慎卷入犯罪中,空虚无聊却十分有看头。谋杀只能夺去他们的性命,改变不了意大利艳阳下绵绵不绝的倦怠。

格林利夫单纯和教养下的迷茫,玛姬露了馅的潇洒和不再包藏的野心,弗雷迪亦雌亦雄的迷人特质。他们是一群半透明的影子。雷普利学习他们,不断改进自己的品位,把他们与意大利一视同仁,当作创作的素材以为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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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普利》剧照

这些人里面,雷普利才是有天赋的那一个。他比格林利夫画得好,比玛姬有文字天赋,塑造人物、编造情节和表演功力,也在弗雷迪之上。对富有而游手好闲者的憎恶,与对这个阶层拥有的美好事物的向往糅杂在一起,通过斯考特的精准表现,使雷普利的演化过程有迹可循。

我们看见他黑洞洞的眼神逐渐柔和,身姿从紧绷到潇洒松弛。他的想象和回忆也温柔起来。以水中尸体的形象多次出现的格林利夫,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雷普利的奢华客厅。一尊湿淋淋染血的健美雕像垂头坐着,忽然开口说话:“我游回来了。”

故事的最后,受害者被杀人者替代,他们的家人、爱人和朋友没有过多坚持,尽了自己的本分之后,很快接受这个结局。玛姬甚至抓住机会,咽下对雷普利的怀疑,以他朋友的身份流连于上流社会的欢宴中。

上流社会里,没有人是独一无二,人人都能被迅速取代。就连雷普利,也在伯爵的宴会上遇见了另一个他。一张惯演匪类的老脸,在聚会上跟他搭讪:“我的职业?艺术品经销商。”

在故事的尾声,斯蒂文·泽里安一反常态地露骨。伯爵府邸,一群漂亮而空虚的人聚在一起,像《追忆似水年华》里的诸位,在各自的社交角色中施展魅力。他们扮出老练洞察或粗鲁无礼的姿态,试探新加入的成员。挑衅点到为止,彬彬有礼,不跳出社交礼仪的规范。

温软的空气中,好像所有人都在梦游。侦探缺乏想象力,被害人没有警觉,目睹谋杀者不说话,猜到真相的后退一步。集体的梦游中,只有这一老一少两位“艺术品经销商”醒着,随时准备扑向下一个有钱的“废物”,丢弃旧身份,进入新躯壳。

如此直白的表达,破坏了雷普利苦心经营的模糊感。正是这种模糊感,给我们想象的空间,得以把种种阴暗心思投射在雷普利的身上,然后不用负责地在剧终后一走了之。

连杀人的回忆,都是优美多过残暴。是否共情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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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普利》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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