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任晓宁 2024年元旦刚过，龙果映画公司总经理王颖就把短剧团队独立出来。目前，核心团队共有4个人，分别是26岁的导演、22岁的摄像，还有同样20多岁的编剧和制片。
4个主力加上其他几十个人的帮忙，用5天时间拍摄了一部竖屏短剧，费用20多万元，加上后期制作，时间不超过1个月。比动辄一两年，花费数千万元甚至数亿元的长剧，整体周期缩短许多。
王颖的竖屏短剧目前还没有直接利润。不过，她之前在横屏短剧上尝到过甜头。2022年春节前夕，龙果映画拍完一部大型长剧集后，临时拍了一部横屏短剧，从创意到拍摄完成，一共用了20多天。这部成本不高的横屏短剧当年11月上线，利润率40%。相比绝大多数利润率只有个位数、许多还出现亏损的长剧，这一收益无疑是惊人的。
这部横屏短剧的成功令王颖感到意外。她自己认为，这部剧由于时间和成本的限制还有不少遗憾，没想到市场反馈还不错。她同时也意识到，成熟的影视公司做短剧是有优势的，“比如性价比，我们控制得很不错。同样的剧集，别人可能需要花150万元，我们只需要100万元，所以能有更高利润。”
在影视行业，“下凡”做短剧的影视公司，龙果映画不是个例。2024年春节期间，仅抖音平台就会上线10部短剧，制作公司包括出品《战狼2》《流浪地球2》《长津湖》的登峰国际，出品《孤注一掷》的坏猴子影业，出品《去有风的地方》的华策影视，出品《雄狮少年》的北京精彩，出品《小娘惹》的长信传媒等，都是电影、电视剧领域数一数二的头部公司。
当下，短剧这个关注度很高却被吐槽“又土又low（低端）”的行业正在发生变化。业内玩家不再只是网文公司、MCN（网红经纪运营公司）或广告公司，电影公司、电视剧公司等已经入局，周星驰、王晶等知名导演也投身其中。
监管部门的态度也正在改变。不同于去年11月至12月的频繁整顿，2024年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北京市广电局等各级政府部门，召开大会鼓励短剧发展。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也拿出真金白银，大手笔扶持短剧。
各方加持下，短剧有望成为一个庞大新市场。据艾媒咨询统计，2023年中国微短剧市场规模达 373.9亿元，同比上升267.65%；预计2027年中国微短剧市场规模达1006.8亿元。
2023年，中国电影票房549.15亿元，这意味着刚刚兴起2年的短剧，已经占据有20年市场化历史的电影行业68%的份额。
去年下半年，在短剧行业入场操盘2年后，长信传媒影视剧业务负责人伍德仍会为被竖屏短剧的爆火震惊，“为什么一部短剧80块钱也有人买？”同时，这件事也坚定了他2年前的判断：短剧是非常好的形式，也有很大的商业机会。
影视公司们的短剧成绩，将在今年春节期间陆续交出答卷。无论分数如何，短剧这场被他们称为具有“独特中国模式”的盛宴，热度还将持续。
下凡
龙果映画此前的主营业务是长剧，以平台定制大剧为主。但最近龙果映画上线了一部竖屏短剧。拍摄前，一家消费品上市公司找到王颖，愿意支付主要成本。这家出资的上市公司希望借力短剧市场为自己的产品进行营销，他们公告试水短剧后，股价立刻涨停了。
除消费品公司外，另几家公司也向王颖表达了同样的需求。以前，龙果映画是在制作长剧的间隙，偶尔做一两部短剧填补空档。现在，要有专门团队专人负责了。
正式做竖屏短剧前，王颖是犹豫过的。
作为一名资深影视人，王颖2012年入行后参与出品、制作、宣发过多部成本过亿元的长剧，2019年从头部影视公司辞职创业成立龙果映画，公司主营业务也是长剧。2023年竖屏短剧爆火后，几乎每个认识她的人都对她说，一定要做，她觉得这种新的内容形式需要关注，就拿少量资金试水。
2023年下半年，龙果映画投资了5部竖屏短剧，每部投入5万元左右，其中2部爆了，3部悄无声息。
这一成功率在竖屏短剧行业已经相当罕见，但最后王颖算账发现，其实也并不赚钱，收支只是刚刚打平。即使2部爆款中，有一部流量消耗过亿元（即收入大于1亿元），但对于影视公司而言，能到手的钱也很少。这些钱主要被流量平台赚走了。
但王颖还是在考虑其中的可能性。她在公司找了几个年轻同事，让他们每天必须看一定数量的短剧。同事反馈说，虽然一开始看不上也不喜欢，但没想到还挺上头的，并且看久后，甚至都有点不适应正常的长剧节奏了。
王颖自己也认真研究，她的判断是，不同的内容形式提供了不同的情绪价值，也承载着不同的目标和意义。一次做美容时，她和美容师聊天，月工资5000元的美容师，会花3000元给竖屏短剧付费，令她很触动。她研究后还发现，其实一些韩国火爆的精品剧集情节与短剧是有相似之处的，都是频繁反转，剧情离奇，主打爽感。但由于韩剧制作精良，结构精巧，人设也更为丰富立体，口碑很好。如果竖屏短剧在保留情节优势的同时，把制作实力提升上来，是不是也有机会？
更重要的是，在当前的行业形势下，竖屏短剧投入较低，且有客户愿意买单，具有市场前景。因此，她愿意投入一定的资金和团队资源去探索新模式。2024年，龙果映画开始自己制作竖屏短剧，并把短剧团队进行独立。
龙果映画不是孤例。长信传媒公司在北京郊区的影视拍摄基地，2023年的开机项目几乎都是短剧。长信传媒是国内头部影视公司，曾经出品过《灵魂摆渡》《小娘惹》《唐朝诡事录》等知名剧集。
在影视公司中，长信传媒布局短剧较早，2021年就上线了横屏短剧。这源自长信传媒董事长郭靖宇、CEO（首席执行官）的重视，他自己写短剧剧本，持续在抖音更新短视频，也要求公司所有人都玩抖音或快手。截至2024年，长信传媒员工几乎都参与过短剧项目，上上下下集体练手。
2022年，长信传媒上线4部竖屏短剧，制作成本不菲，当时主要把短剧作为扩大长剧衍生的工具，做已有IP（版权）的衍生。2024年，他们计划与抖音平台共同制作10部短剧，并与央视频和其他官媒合作短剧，除了开发已有IP外，也尝试新型原创短剧。“本来都不太想做短剧了，不难做，但很难做好。”长信传媒影视剧业务负责人伍德对经济观察报记者说，但现在他们觉得，必须坚定投入短剧，并认为短剧在三五年内会有很大爆发。
变化
与没有长剧拍摄经验，天生从短剧拍起的MCN公司、广告公司相比，影视公司拍短剧会经历一段“试错”时刻。
2022年，长信传媒制作竖屏短剧是天时地利人和。那时，短视频平台有短剧扶持计划，希望能与擅长内容的头部影视公司合作，并愿意承担主要成本。长信传媒刚刚制作完一部长剧，郭靖宇正遗憾里面有几个非常好的故事与长剧无法融入，不得不忍痛割舍。双方一拍即合，共同制作了短剧《女神酒店》。
即使以2024年的眼光看，这也仍是一部制作精良的竖屏短剧。他们搭建了实景场地，请来知名演员岳丽娜出演，剧本由知名编剧小吉祥天打磨，讲故事技巧和拍摄手法都值得称道。
但拍摄制作过程中，擅长长剧的人会感到“水土不服”。当时他们把长剧的资源，包括导演、演员、灯光摄影服化道等都用在短剧上，三季投入近千万元。但真正开机后发现，短剧和长剧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形式，做长剧的人很难理解短剧。最简单的一点，从横屏拍摄转到竖屏拍摄，团队就有很多不适应。
2022年，华策影视已经开始关注短剧，2023年正式投入，目前在北京、杭州等三个城市组建了20人左右短剧团队，中间也经历了“试错”过程。
《我的归途有风》总制片人刘子凡，目前在华策北京负责短剧业务，有多年的长剧经历。刚开始做短剧时刘子凡认为，应该很快能趟出来路，真正上手后才发现，短剧是和长剧完全不一样的物种。
不一样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剧本端，短剧需要在三五分钟内表现一个完整的情绪和故事，这就要求剧本做到极致。“从基因上就改变了影视表达的方式，”刘子凡说。
影视公司们制作的短剧，都不是以往流行的歪嘴战神、主妇复仇、霸总打脸，或是剧名相似到即使制作方都记不住名字的短剧。他们的短剧无论是剧情还是特效，都与之前短剧有明显差异。
2024年抖音春节期间上线的10部短剧，主打精品，题材包括寻找非遗美食、小城少年追梦、华人文化出海、Z世代情感冲突、揭秘高科技骗术等。其中，大部分是知名电影或电视剧的衍生作品，比如《变相游戏》是电影《孤注一掷》的衍生短剧，《我的归途有风》是电视剧《去有风的地方》长短剧联动，《少女反击战》是电影《刺杀小说家》衍生剧。
影视公司的一把手或创始人，也开始为短剧挂上了自己的名字，登峰国际影业合伙人、CEO刘开珞，长信传媒董事长、CEO郭靖宇，导演路阳、王晶、周星驰，都成为短剧的监制。
摸索
截至发稿，短剧排行榜上，爆款内容仍由短剧公司生产。在短剧数据平台DateEye的榜单上，前十名是点众、九州、麦芽、喜豹、花笙等小程序短剧公司。其中点众科技等公司也正在向精品化转型，影视公司们能否后来居上，能否生产爆款，目前还不可知。
作为行业新人，影视公司们都很谦虚。
在1月份的一场短剧活动上，郭靖宇开口就说，我们是来学习的。接受记者采访过程中，伍德提到最多的一个词是“我们不擅长”。刘子凡会反复提到，现在还处在极早期的摸索阶段。电影公司北京精彩创始人张苗形容，他们就像一个小学生，正在蹒跚起步。
同时他们也毫不掩饰对短剧的看好。“横的（剧）一定要配个竖的（剧），因为竖的更极致、更好、更快。”郭靖宇说，长信传媒未来会集中精力做好短剧的剧场，做新剧产品都会用最主要的团队、最强的力量去做。春节期间，《南洋女儿情》将在新加坡电视台黄金档播出，郭靖宇调侃，“长剧实际上是给竖屏短剧《天涯小娘惹》在海外做广告的。”
北京精彩的短剧《超越吧！阿娟》也将在春节期间上线，这是电影《雄狮少年》的衍生剧。张苗表态，他会认真对待短剧，因为对于影视行业而言，短剧其实是一个建立中国标准的机会，不像电影，是由美国制定的工业标准。
不同于去年11月严格治理的政策，监管部门对于短剧的态度逐渐明朗。1月26日，国家广播电视总局网络视听司召开2024新春档精品微短剧宣推会，重点推介微短剧。1月12日，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办公厅发布“跟着微短剧去旅行”创作计划，提出2024年要创作播出100部“跟着微短剧去旅行”主题优秀微短剧。1月12日，北京市广播电视局主办的北京大视听作品发布活动，在宣推资金等多方面给予微短剧资助和扶持。杭州市临平区也发布微短剧精品创作计划，激励扶持优秀剧本。
平台层面正在拿出真金白银。抖音对联合出品的单部精品短剧投入最高500万元现金，以及1亿流量。1月25日，快手宣布了“星芒短剧”合作计划，优质作品最高能获得50%参投金额。
2023年，长信传媒放慢了制作短剧的脚步，用一整年时间在公司内部沟通、协调，新招聘了年轻的制片、导演团队和短剧商务。准备工作完成后，在2024年加大短剧投入。
华策影视春节期间仅在抖音平台就有3部短剧上线。2024年，华策希望把短剧重点延展，以优质内容为抓手，探索一条属于华策的短剧道路。
这些影视行业的人聊起短剧时，会时不时提到网剧的历史变迁。2015年网剧刚出现时，也是内容良莠不齐，被嘲笑为“五毛钱特效”。时至2024年，网剧出现了《繁花》《狂飙》《漫长的季节》，人们已经不会再把网剧和电视剧进行区分。
2023年被嘲笑“又土又low”的短剧，未来也会像网剧一样逆袭翻身吗？
“一定会是这样。”刘子凡说，这正是她下场做短剧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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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晓宁经济观察报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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