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有一种曾经很火爆的题材从我们身边消失很久了——
黑帮。
从早年《上海滩》的万人空巷开始,黑帮题材曾经在我们的记忆中,是鲜活的存在。
它曾经呈现着旺盛的生命力。
呈现着我们对历史的回望,与现实的映照。
前段时间,又有一部黑帮类型的国产剧,异军突起,甚至等到剧集播完后,口碑也一路上扬,从开分时的7.8,上涨到了现在的8.2。
没错,就是Sir曾经说过的《似火流年》。
之所以重提这部剧,原因也很简单:前两天,Sir找到了监制文牧野等主创聊了很长时间,聊了聊他们为什么要拍这样一部剧,以及拍摄过程中的细节。
最后终于得出结论:
所谓江湖,其实离当下也并不远。
01
江湖的尺度
“我们现在很多看到的是警匪片,这个类型已经很成熟了,但是黑帮片和经典警匪片是不一样的。”
文牧野说。
也许正是出于对类型精准而清晰的认知,《似火》显得劲道十足。
这里面有街头火拼——
立场不同的混混直接干架。
这里面有毒品泛滥——
隐秘的角落里,犯罪在暗流涌动。
剧集讲述一伙少年在上世纪80、90年代的故事,他们闯江湖、搞黑社会、拉帮结派、走私犯罪,直至分崩离析、燃烧殆尽。
暴力。
犯罪。
可以说,它拍的是灰色地带的往事,这里有着太多的歧途。
但。
这部剧的烈度并不止表面的暴力,还在于讨论什么是江湖。
什么是江湖?
这个话题很多年来有很多人聊,“江湖是人心”、“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江湖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它是每个人置身其中的情感映射。
一个年代下,没有答案的江湖怎么拍?
文牧野选择了一条很难走的路:
加强现实质感。
所谓现实质感,可以是很表面的——
比如把整个故事做扎实,从人物到细节,都有现实的支撑。
为此。
导演韩晓邯等主创们做了将近半年的采访,深度走访了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又经过一年半时间的剧本创作,大到时代风貌,小到一张挂历海报,都力求还原最原始的风貌。
这样做有一定的好处。
那就是很多人可以直接感受的,那个时代的气息和真实感扑面而来,让人们可以代入现实。
而同时,所谓“现实质感”,又是表达上面的——
他将人物的选择直接展现了出来,不加评判地展示那个年代的选择悖论。
是的,悖论。
文牧野不止一次地谈到了这个词——
“剧里面多次谈到,江湖是仗义还是背叛,是正义更重要,还是仗义更重要?当我们回头看的时候,能看到其中裹挟着这样的悖论。”
在《似火流年》里的江湖,有仗义。
徐卫彪等人为了一个承诺,哪怕中枪了、遭到围攻了,也坚持将新朋友忠余楠送进家中。
也有背叛。
忠余楠的父亲为了自保,出卖徐卫彪等人;忠家的地盘,在树倒猢狲散后,也被所谓的叔伯觊觎着、哄抢着。
这其实就是“义”这个词所带来的悖论。
于是我们可以看到,片中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
义是困住一生的难题。
为什么会说是“困”?
用文牧野的话就是,他们“看着属于自己的时代逝去,然后挣扎着想要留住,但同时又不是很想在江湖......”
这让我们无所适从。
于是。
在《似火流年》里,我们看到的是在灰色地带游弋的“江湖”与“义”,是复杂难辨、晦暗不明的。
但正是因为这种“不精确”,才让它映照出的江湖,形态万千、具有一种群像式的包容力。
而这样的尺度。
也是当下国产剧,所一直缺少的。
02
时代里的蚂蚁
但显然,《似火流年》的主创们选择拍摄这样一部剧,目的不是突破什么样的尺度。
尺度是为了现实质感。
而现实质感的本质,是为了更真实地呈现故事里的人。
作为一部黑帮剧,我们当然都会知道这个故事里的人结局会是什么,好一点的下场是弃暗投明,坏一点的下场是灰飞烟灭,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就像文牧野说的:
“时代慢慢地将他们碾去,(他们)慢慢就不属于这个时代了,他们在挣扎到最后,有人选择跟随时代,有人选择玉石俱焚,在这里边,我们就看到有人燃烧掉了。”
而《似火流年》,显然选择了后者。
为什么?
不得不提剧集结尾处的一句台词:
我们这帮所谓混江湖的人
死的死,散的散,
坐牢的坐牢,没有一个能善终的
我们原来是老鼠,过街老鼠
现在我们连一撮蚂蚁都不如了
是的。
蚂蚁。
这也一直是文牧野镜头下的“主角”,大时代下渺小如尘埃的人们。
就像《奇迹·笨小孩》里。
意象出现最多的也是“蚂蚁”,像是,在台风天努力活下来的蚂蚁。
而里头在生活基本线上挣扎的人物,也是一只只渺小而拼命生存“蚂蚁”。
《似火流年》同样如此。
就拿徐卫彪来说,表面上看,他是个叱咤风云的黑道大哥,一步步地做强做大,风光无限。
但实际上呢?
他也是一个被困住的蚂蚁。
这一路上,妻子红梅劝阻过他,他也曾放下江湖,金盆洗手,开面馆,做小生意。
这是他理想的选择。
可最后。
看到汪磊惨死,他终究忍不下胸中的兄弟义气,去为汪磊报仇,最后也因此让自己命悬一线。
他不是不想逃,而是逃不了。
其他人同样如此。
刁羽,被父亲的阴影所困;汪磊,被仇恨所困;张鹏,被怯懦所困……文牧野认为这些在大时代下野蛮生长的人物——
“所有人都在重复自己,一直都不会停的,去追寻自以为是新的东西,其实是自己一生中都缺少的东西,翻来覆去地去挣扎。”
而这种挣扎。
才是《似火流年》真正的悲剧性:
挥出去的拳头,击打的不仅是血浆、不仅是肉身,击打的还是跟自己命运相关联的东西。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
《似火流年》其实也并不止是一部黑帮剧那么简单了。
它说的其实是一个个人的无力,是一个个蚂蚁在与自己命运的对抗,是时代大潮下,一个个普通人的悲剧。
我们如此关心蚂蚁。
其实,也就是关心我们自己。
说到这里,不得不岔开一句,其实在文牧野的创作习惯中,一直有着一个共性——
“关注人的归宿。”
在他的创作逻辑中,先是看到一个故事、一个人物,并对其产生兴趣,在了解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就出来了这种表达。
当文牧野拍完之后,朋友把自己的观影总结告诉文牧野,他觉得,在文牧野的电影里,总能聊到某些人物的归宿问题。
像是他的短片《石头》,虽然聚焦在了一只生病的狗身上,但其实在讲的是拆迁后的旧宅,与刚进入城市中的年轻人的无所适从。
狗怀念老家的一棵树,而年轻人则反抗着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绳子。
《安魂曲》也是。
一场车祸后,女儿急需医药费,男人是选择让妻子的遗体卖去农村,与别人配成冥婚,还是让她死后,还她的自由......
这也是一种归宿的选择。
不单单是为死去的人寻找归宿,也是活人内心如何“安定”的一种归宿。
在文牧野作为监制的《似火》中,这种宿命感似乎也在其中。
拿汪磊来说。
这是一个在他们眼里没有痛感神经的人,所以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打架不要命,性格又孤僻的冷漠的人,可就是这样的人,他却一直想要自己的家,一个归宿。
早期父亲的缺失,中期母亲的离世,最后,爱人病重,汪磊不得不筹集医疗费而一步步向深渊走去。
这个看似最没有感情,也不愿意外露的冷漠冰山,却一生都在为了感情与归宿而奋不顾身。
演员贾弘逍对这个人物的分析是,他认定了一种情感后,就会一直坚持下去,他是一个纯纯的性情中人,“哪怕他可能或多或少知道这样的事是不对的,但是最终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那一定是觉得这个选择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
人的归宿,其实早就有了定论。
文牧野在采访时,谈论到《似火》这部剧中,这些游走在风暴中心的人物展现出了他们身上火焰一般的生命力与灵魂性。
何为灵魂性?
他说:“就是人在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
也许有时候,在时代的变迁里,这些重要时刻,重要的坚持,在人身上慢慢流失掉了。
灵魂性,也就此不在了。
也许在这样的时代宿命之下,人,也一如在迷宫里乱转的蚂蚁,四处碰壁,最后,有的找到了出口,有的,在距离出口处不远就被饿死。
一个时代结束。
迎来的又是另一个崭新的时代。
03
戏外的江湖
说到这里你可能也意识到了,拍摄这样一部尺度颇大的剧集,本身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这让 Sir 很好奇,《似火》的幕后,究竟有怎样的一群人。
所以,我们也听文牧野聊了聊他与《似火》背后这群人的故事。
可以说。
那些在作品中总是以团队形式出现的主角们,也有点像这些凝聚在一起的创作者。
先听他说说与这群朋友相识的过程——
这部剧的导演,韩晓邯,是文牧野研究生班的同学。
在《药神》开拍前,文牧野需要一个B组导演,打电话问韩晓邯:“我还有几个月就开机了,缺一个B组导演,那你有兴趣吗?”
那时候韩晓邯还在英国读书,文牧野说:“我也忘了他是读硕士还是博士,但韩晓邯说,我回来的话,就得休学,我考虑一下。”
后来过了一周,他问文牧野,是不是真的需要他。
得到确定答案之后,韩晓邯就真的回国了。
这个团队里,还有他在大学的时候就认识的演员——贾弘逍,毕业后与文牧野一起经历过北漂的三四年。
文牧野的短片里,几乎都有贾弘逍的演出,直到他开始拍长片,贾弘逍也是他的“必备”演员。
△ 《我不是药神》上图;《奇迹·笨小孩》下图
而《似火》里音乐制作人,黄超,是文牧野高中时期补习班的同桌,认识时,他们俩才18岁。
后来,文牧野先在北京“北漂”,他一直劝黄超,来北京吧,待在长春的黄超,有工作,生活也挺稳定的,他说,我来北京干嘛?
对于这个问题,文牧野当机立断为黄超交了中央音乐学院的作曲进修班的学费,“他骂了我一顿,之后,就来了。”
由此,才有了未来二人的坚实合作。
而团队里的耿明吉,也是很早就认识的老熟人了,他从18岁就开始跟组,从剧组一路打拼上来,后来在《奇迹》里与文牧野合作。
或像是,从《药神》开始就一直合作的美术总监李淼,因为默契,他们的合作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Sir捋了捋这些故事后,突然发现,这些凝聚在一起的创作者,不就是一次次出现在文牧野作品中的“团队”吗?
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他们会对这样的故事感兴趣,也决定要做这个故事。
有的,一句话就到,有的,一路相随,有的,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还是一路走来不离不弃。
而这,也是Sir觉得这部剧之所以“难得”的原因。
它有一股劲儿。
这股劲,也更像是一种“江湖”气,或是少年气所在。
在《似火》里,虽然是在探讨这一个时代里一群人的命运与归途。
但,也在其中讲述了每一代年轻人们都有着共同的,关于友情之间最温暖的回忆。
而这温暖,是“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也是对宛如“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的追忆。
他们的“江湖”,不由外界定义的,也不是由前人的经验而打下标签的,它甚至是一种模糊的,琢磨不定的氤氲,摸不到又无处不在。
文牧野说,他说不准什么是江湖。
但,他们这群人却证明了,在“江湖”里,他们能如何在时代中留下印记。
比如《似火流年》这部剧,锚定了如今国产剧甚少涉猎的黑帮题材,去做扎实、做全面、做透。
用真诚的技巧,朴实的心态,在自己的江湖中闯荡,拼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江湖。
而江湖什么样。
也是我们自己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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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助理:小田不让切、一条狗的生活意见